第88章

  窗外月色如水,照着他紧蹙的眉头。他知道李松不可能为了那些矿工与北部落开战,可那十一条人命……
  突然,一片树叶从窗缝飘入,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小字:“明日午时,城西茶楼。”
  那字迹谢晗再熟悉不过,正是方琪的手笔。自乌金山庄那次失败的接头后,谢晗便暗中调来了孟叶和江齐,命他秘密接应。
  他原以为这次能顺利收到密信,是孟叶和江齐暗中运作的功劳。却不知,真正的原因,是那些往日寸步不离的黑甲卫,如今已不再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了。
  次日正午,谢晗独自踏入城西茶楼。木阶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雅间门开时,方琪几乎是扑了过来:“谢晗!”他双手颤抖着抓住谢晗的衣袖,“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谢晗皱眉抽回手。
  眼前的方琪形销骨立,原本清俊的面容被边塞风沙刻出深深的纹路,唯有那双眼睛还执拗地闪着光亮——那是一种令他熟悉又厌恶的、近乎偏执的温柔。
  “说正事。”谢晗冷声打断,目光转向屋内静立的僧人。
  拢青双手合十,袈裟下露出一截狰狞的伤疤:“谢施主。”
  他声音很轻,却让谢晗浑身一僵,“您问的那位李施主,确实在七年前以商贾之子的身份,在兰息寺带发修行。”
  窗外忽起一阵狂风,吹得窗棂哐当作响。
  拢青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寺册,指尖点在某处,那里赫然记载着“李松”二字,笔迹已有些褪色。
  “但这位李施主,”拢青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实则是北戎北部派来的细作。”
  “细作”二字如惊雷炸响。
  谢晗猛地攥紧茶盏,热茶溅在手背也浑然不觉。他突然想起李松说矿工时那句冰冷的“不得不杀”,想起白阳会新娘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证据呢?”谢晗声音嘶哑。
  拢青还未答话,方琪已急不可耐地插话:“兰息寺当年就是被他带人血洗的!他连养育自己的寺庙都能屠戮,何况……”
  “闭嘴!”谢晗厉声喝断,死死盯着拢青:“你亲眼所见?”
  “阿弥陀佛。”拢青垂眸,指尖微微发颤,“贫僧当日被压在尸堆下,亲耳听见他下令……一个不留。”
  谢晗眸光骤冷:“证据呢?”他盯着拢青躲闪的眼神,“单凭一个死里逃生的小沙弥,就想让我相信夏国当朝太子是敌国奸细?”
  方琪突然按住拢青的肩膀,将他往后一拽:“谢大人若想要证据,”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不如先帮我救个人?”
  “救人?”
  “法布尔。用他来换李松通敌的铁证,如何?”
  谢晗瞳孔微缩。他忽然注意到雅间内外站着的侍卫——那些根本不是普通北戎人,他们浅褐的瞳孔与高挺的鼻梁,分明是……
  “吉利亚人?”谢晗冷笑,“你带拢青来北戎,并不是为了拢青的安全。”他猛地逼近方琪,“而是因为,你才是真正的部落首领?”
  方琪不置可否地睁大眼睛:“谢大人果然聪明。法布尔手里有我需要的军火库地址,而我手里攥着的,可是谢大人最想知道的真相。”
  窗外一道惊雷劈落,惨白的电光映照着谢晗血色尽失的面容。
  几日前,李松还在内阁议政厅里谈笑风生,用吉利亚部落首领法布尔的确切下落,换来了南部落三座矿山的开采权。
  如今,法布尔早已被关进北戎最森严的地牢,由北部落最精锐的“苍狼卫”日夜看守。据说那地牢建在悬崖绝壁之上,除了飞鸟,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
  谢晗突然想起那日李松在议政厅抚掌而笑的模样,那人修长的手指轻敲着矿脉图,眼尾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不是在出卖一个部落首领,只是在下一盘无关紧要的棋。
  “怎么?”方琪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谢大人莫非怕了?”
  茶盏中的水面映出谢晗紧蹙的眉头。要救法布尔,何止是难如登天?这根本是……要他去闯鬼门关。
  方琪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三日后子时,我要在这里见到法布尔。否则……”
  他轻轻将拢青推开一步,“这个唯一知晓李松身世的沙弥,只能为法布尔陪葬了。”
  第64章
  “好……”这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谢晗只觉得喉咙发紧,“但我有条件。”
  方琪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第一,我要完整的李松身世证据。”谢晗抬起眼, 目光锐利如刀,“第二,救出法布尔后, 你们必须立即放了拢青。”
  方琪笑着点头,可那笑意未达眼底:“自然。三日后子时, 我要在这里见到法布尔。”
  待方琪走后,谢晗立刻找来孟叶和江齐商议。
  三人围坐在谢晗府邸的后院,就着一壶浊酒和几碟小菜,在月光下低声谋划。
  “老谢,这事儿太冒险了。”江齐皱着眉头,“但既然你决定了, 我江齐舍命陪君子。”
  孟叶拍了拍谢晗的肩膀, 咧嘴一笑:“记得三年前在河西, 咱们两个被围困七天七夜,不也杀了出来?这次算我一个。”
  谢晗心头一暖。孟叶和江齐是他在军营里过命的兄弟,三人曾一起出生入死,情谊比金坚。
  “好兄弟。”谢晗举起酒杯,“等这事了了, 我请你们去临仙楼喝个痛快!”
  三人碰杯,酒水溅在案几上,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经过彻夜谋划, 他们最终想出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绑架左大臣杰米。
  “这老东西每天寅时都会去城郊的温泉沐浴,”孟叶压低声音,“守卫最少的时候。”
  行动当日, 谢晗换上一身夜行衣,潜伏在温泉外的竹林里。
  寅时三刻,杰米的轿子果然准时出现。就在侍卫换岗的间隙,谢晗一个箭步冲上前,匕首抵住杰米肥厚的脖颈。
  “敢出声就割了你的喉咙。”谢晗冷声道。
  杰米吓得直哆嗦,乖乖被带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废弃茶楼。
  谢晗用杰米的印信伪造了手令,又让孟叶、江齐假扮成杰米的随从,大摇大摆地去了北部落大牢。
  “左大臣要提审法布尔。”孟叶晃了晃手令,守卫虽有些疑惑,但看到印信无误,还是放行了。
  当法布尔被带到约定的废弃茶楼时,这个吉利亚部落首领还一脸茫然。谢晗二话不说将人打晕,塞进准备好的马车,直奔约定地点。
  客栈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方琪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
  他显然没料到谢晗竟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救出法布尔。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一拍,两名手下立刻押着被绳索紧缚的拢青走上前来。
  “人,我带来了。”方琪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法布尔呢?”
  谢晗目光掠过拢青渗血的手腕,面色分毫未变:“人既带到,法布尔自然安然无恙。”他袖中指尖轻叩腰间玉珏,三长两短,潜伏在隔壁房间的孟叶和江齐收到暗号,无声收回了淬毒的弩箭。
  方琪忽然眯起眼。
  不对,谢晗若是诚心交易,为何不直接带法布尔来换人?
  茶汤在盏中晃出细小涟漪,他猛地攥紧杯壁:“你想用他换什么?”
  “北戎边境的十一名夏国矿工。”谢晗话音未落,方琪手中茶盏已“咔”地裂开蛛网纹。
  他疯了不成?
  方琪脑中嗡鸣,那些矿工被北戎当作人肉盾牌安置在箭楼之下,便是调遣精锐死士强攻,生还者恐怕十不存一。
  “所以,你是不打算要拢青了?” 方琪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
  谢晗轻笑一声,语气近乎戏谑:“不要了。”
  他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琪:“仔细想想,跟着李松也不错。他当太子,我便做太子妃,真真假假,又有什么所谓?”
  这句话宛如一把尖刀,狠狠刺进方琪心口。
  他脸色铁青,几乎咬碎牙根,谢晗竟拿这些胡话来反制他!
  方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北戎北部落若折损这批矿工,相当于自毁边防工事;可若拒绝……他余光瞥见拢青绝望的眼神,忽然惊觉这沙弥不知何时已成了烫手山芋,杀之则与谢晗彻底决裂,留之却是时刻提醒自己的惨败,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救出矿工。
  他抬眼看向谢晗,那人正垂眸整理袖口,烛火为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倒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润。
  可笑。
  方琪在心里冷笑。
  谢晗这种人,居然会为了区区几个矿工大费周章?那些蝼蚁般的苦役,死了便死了,何须他亲自去救?他盯着谢晗修长的手指,想起这双手曾执剑杀人时何等干脆利落,如今却要为那些肮脏卑微的矿工奔走?
  “你倒是心善。”方琪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却又隐隐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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