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白玛领主此言差矣。”李松不疾不徐地向前踱步,玄色官袍在石阶上逶迤如流水。“雄鹰展翅,原为俯瞰天下。北戎与夏国交好,不正彰显大汗海纳百川的胸襟?”他停在白玛两步之外,忽然压低声音:“况且……东领的商队上月刚过雁门关,想必领主比旁人更明白,有些尾巴,摇起来对大家都好。”
白玛脸色一变,金刀鞘不自觉往后藏。谢晗看得真切,李松这话里分明藏着东领主的把柄。
“诸位大人,咱们还是先进去吧。”杰米擦了擦额头的汗,赶紧打圆场。
穿过殿门,谢晗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
殿内陈设分明是北戎内阁议事的格局,檀木长案上摊着边防舆图,几位部落首领分列两侧,连侍从都退到了一丈开外。他心头一跳,李松一个夏国御使,竟能堂而皇之地参加北戎内阁会议?
谢晗随着众人步入内殿,目光立即被主座上的人影吸引。赛罕大汗斜倚在铺着雪豹皮的王座上,哪里像是病重之人?
这位北戎统治者约莫四十出头,古铜色的脸庞上嵌着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他披着棕色狐裘,虽然刻意放慢了呼吸节奏,但脖颈处跳动的脉搏强健有力,哪有一丝病容?
“大汗。”络腮胡将领单膝跪地,“吉利亚部落的刺客,昨儿企图刺杀北领主……”
赛罕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谢晗注意到,他弯腰时后颈肌肉绷得死紧,这咳嗽分明是装出来的。
谢晗心头剧震。这场“病重探视”,根本就是个精心设计的局。
还没等他细想,一位络腮胡将领已经拍案而起:“大汗,昨日巡逻的儿郎们发现吉利亚部落在往边境运粮草,光是牦牛队就过了三批!”他指着舆图上的一处山谷,“这儿,还有这儿,都发现了新鲜的马蹄印,怕是要起兵造反啊!”
殿内的气氛骤然凝重,北戎南部的重臣们正为吉利亚部落蠢蠢欲动的叛乱迹象而忧心忡忡。
右大臣法沙捋着花白的胡须,率先打破沉默:“依老臣之见,不如借讨伐北部之名,收拢各部兵权。届时吉利亚若不出兵,便是抗旨不遵;若出兵,正好借北部之手削弱其实力。”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立即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右相高见!北部近年屡犯我境,正该教训。”
“此计甚妙,一石二鸟啊!”
“吉利亚若敢不从,正好坐实其谋反之罪……”
赛罕大汗斜倚在王座上,指尖轻叩鎏金扶手,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任由群臣争论不休。
谢晗冷眼旁观,心知此事已成定局。就在此时。
“攻打北部?”李松突然轻笑出声,声音清朗如玉磬,“诸位是嫌南部的将士太多了吗?”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谢晗心头一跳,李松身为夏国使臣,竟敢公然插手北戎内政?
法沙老脸涨得通红:“李大人,此乃我北戎……”
“南北对峙多年,为何始终未动干戈?”李松不紧不慢地打断道,“诸位心知肚明。”
众大臣面色骤变。南北两部势均力敌,谁都不敢轻启战端,这是朝堂上心照不宣的秘密。
法沙脸色涨红,再次提醒:“李大人,这是我北戎家事……”
“家事?”李松指尖轻叩茶盏,“三年前雁门关会盟,南部落与夏国缔结兄弟之谊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抬眼环视众人,“既然同气连枝,自然要提醒诸位莫要行差踏错。”
赛罕大汗端坐在王座上,眼神晦暗不明。
李松踱步到地图前,修长的手指划过吉利亚部落的领地:“让吉利亚去打北部?诸位是觉得吉利亚首领的脑袋被马踢了,会乖乖听你们调遣?”
一位年轻将领忍不住反驳:“我们有把握控制……”
“把握?”李松转身,眼神锐利如剑,“三年前你们也说有把握拿下西荔部落,结果被吉利亚人在背后捅了一刀,死了多少将士需要我提醒吗?”
殿内一片死寂。那场惨败是北戎不愿提及的耻辱。
李松的声音突然放轻,却更让人毛骨悚然:“还是说……诸位是故意想让南部陷入战火,好让某些人渔翁得利?”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几位大臣。
法沙的额头渗出冷汗:“李大人慎言!”
“慎言?”李松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卷密信摔在案上,“吉利亚人早就和北部暗通款曲,就等着你们主动开战呢!”
众臣哗然,纷纷凑上前查看密信内容。
谢晗注意到,赛罕大汗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就在局势即将失控之际,赛罕突然重重拍案:“够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赛罕缓缓起身,目光阴沉地盯着李松:“李大人未免太小看我南部落的实力了。”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谢晗,又落回李松身上,“若是李大人能把放在某些人身上的心思,分出一半来了解我南部落真正的实力……”
他忽然俯身向前,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就不会做出如此……幼稚的判断了。”
第61章
满殿哄笑骤起。几个北戎武将故意将酒盏碰得叮当响, 眼中尽是轻蔑。
李松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茶盏落案时“咔”的一声,竟压得满殿寂静。
“本官的心思确实在谢大人身上, ”他忽然勾起唇角,目光扫过谢晗端坐的挺拔身姿,“毕竟比起诸位盯着地图发愣的蠢样, 还是谢大人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更令人欣赏。”
谢晗端坐在席间,修长的手指搭在膝头, 连睫毛都未颤动分毫。
“至于吉利亚首领法布尔……”李松话音一转,“诸位与其操心北部落,不如想想今夜谁能活着走出这大殿?”
“你什么意思?!”法沙的胡子气得直抖。
李松袖中突然滑出一枚染血的飞镖,“叮”地钉在地图正中央——恰好是南部落王宫的位置。
“昨夜刺客的见面礼。”他指尖抚过镖尾吉利亚部落的狼头纹,“法布尔昨日已进了王宫,而你们……”他目光扫过瞬间惨白的群臣, “还在做梦吞并北部落?”
“轰”地一声, 一名武将撞翻了案几。法沙直接瘫软在旁边官员的怀里, 哆嗦着指向殿外:“快……快去……”
“慢着。”李松一柄折扇横在门前,“黑水河以东三百里的采矿权——本官要了。”
赛罕攥紧拳头:“李御使!你别太过分!”
“过分?”李松忽然低笑一声,“那就请大汗继续做吞并北部的美梦,正好让诸位都看看,吉利亚的刺客是怎么剥人皮的。”
谢晗眸光骤然转冷, 殿内忽明忽暗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游走,将那份肃杀之气衬得愈发摄人。
此刻殿内群臣早已乱作一团。
攻打北部落的计划本是转移内部矛盾的权宜之计,如今吉利亚叛军首领竟已潜入王宫, 随时可能血洗朝堂。
几个年迈的文臣面如土色,武将们则死死按住刀柄,目光不断在殿门与赛罕之间游移。
“给!”赛罕瞪着李松, 虽然他不得不低头,却不愿输了气势。他额角青筋暴起,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现在就说!”
李松侧身让开殿门,在谢晗愕然的注视下轻笑:“御膳房腌菜缸下的密道里。”
……
刚入夜,驿馆烛火摇曳。
李松推门而入,臂弯间搭着一件胭脂色女衫,衣摆上金线绣着繁复的合欢花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换上。”他将衣衫抛向谢晗,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随我去查昨夜那支暗箭。”
谢晗指尖一挑,衣衫轻飘飘落在案几上。他抬眼,眸光锐利如刀:“殿下要我去查?”
“不错。”李松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白阳会的人混进了北戎王城,昨晚那支箭,是冲着我来的。”
昨夜围困方琪时,那支破空而来的箭矢,角度刁钻,直取李松后,若非他反应快,此刻李松怕是已是一具尸体。
可昨夜围击时,那支破空而来的箭矢他看得真切,分明是夏国东宫亲卫专用的柳叶箭。箭尾的缠绳手法,更是李柘近卫独有的“回龙结”。
“白阳会?”谢晗冷笑出声,“殿下当真要与我装糊涂?”
这男人连王宫地板下藏着刺客都知道,怎么可能查不出一支箭的来历。
李松抬眸,眼底暗流涌动:“谢大人似乎……知道得不少?”
“够多了。”谢晗突然起身,“比如殿下明明认得那支箭的来历,却偏要说是白阳会。”
昏暗的光线里,李松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支断箭,箭尾的“回龙结”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我当然知道这是李柘的手笔。”他指尖轻抚过箭镞上的暗纹,“但谢大人可曾想过,为何前太子的箭会出现在北戎?又为何……偏偏选在我围猎方琪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