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黑甲军将孟叶、江齐盯得死紧,而远在西域弥勒国的松月秘辛,除了方琪,再无人能为他探查。
  “你果然……总能带给我惊喜。”谢晗轻叹一声,展开信笺。
  方琪的字迹依旧如当年初见时那般清峻挺拔,一笔一划都带着那人特有的从容气度。
  信中所言令他瞳孔骤缩——兰息寺的线索终于浮出水面。
  方琪不仅查实了李松身世之谜, 更找到了关键证人。
  “松月寺劫后余生者寥寥, 幸得寻获一小沙弥, 法号拢青……”
  拢青能证明李屿淮不过是弥勒国一介商贾之子,与皇室血脉毫无干系。而方琪已决定带着这个活证前往北戎暂避风头……
  一阵夜风拂过,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啪”地一声,谢晗猛地合上信纸。
  窗外树影婆娑,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他不动声色地将信纸凑近烛火, 看着信纸化为灰烬,才松了一口气。
  东宫。
  “殿下,”董庭的声音压得极低, 却字字清晰,“谢指挥使与方琪确有密信往来。信中不仅提及兰息寺旧事,更提到了那个叫拢青的小沙弥。”他喉结滚动, 咽下一口唾沫,“那方琪竟敢妄言殿下从小生活在弥勒国,分明是……”
  话音戛然而止,大殿陷入死寂,唯有铜漏滴答作响。
  李松散漫地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案上卷宗。
  “董爱卿。”
  这声轻唤让董庭浑身一颤。太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却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倒是……”李松忽然轻笑一声,“……忠心得很。”
  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让殿内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分。
  董庭的额头沁出冷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个不该触碰的禁忌。
  “微臣……微臣只是……”
  “只是什么?”李松倏然起身,一双桃花眼亮得骇人。“只是替孤盯着谢晗?还是……”他缓步向前,“……在查孤的旧事?”
  董庭浑身剧颤,他这才惊觉,自己犯了大忌——李松派他监视谢晗是真,可兰息寺的秘辛,却是连亲卫长高彦都不得而知的绝密。
  “殿下明鉴!微臣绝无……”
  “嘘。”李松忽然俯身,“知道为什么云焰能活到现在吗?”太子殿下声音轻柔,像在诉说一个缠绵的情话,“因为他从来……不问不该问的事。”
  董庭略微抬眼,便看见李松眼底转瞬即逝的杀意,此刻他的性命,全系于对方一念之间。
  “滚吧。”李松直起身,“记住,今日你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
  董庭几乎是爬着退出殿外的。直到宫门在身后重重合上,他仍能感觉到太子冰凉的手指,仿佛抵在自己的命门上。
  待董庭退下,云焰从屏风后转出,拱手道:“殿下……”
  李松打断他:“你尽快去准备前往北戎之事,其他的事,孤自有道理。”
  云焰皱眉道:“殿下,谢晗既已知晓兰息寺之事,便不能再留。”
  李松看过来,眸中寒光如刃。
  云焰不退反进,向前迈出一步。“殿下,三年前谢晗带着悬丝录叛逃,属下就劝过您——该杀的人,一个都不能留。如今谢晗已查到拢青身上,您还要心软到什么时候?”
  李松眼中翻涌着暴虐的杀意,声音却异常平静:“你在教孤做事?”
  云焰不避不让,“属下不敢。只是北戎乃龙潭虎穴,赛罕大汗病危之际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殿下身为储君,若有个闪失......”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董庭武功不弱,又熟悉北戎地形,派他去最合适不过。”
  “你懂什么。”李松转身望向墙上悬挂的北戎疆域图,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拢青必须死,但必须死在孤手里。”他指尖划过地图上标注的路线,“只有亲眼看着他断气,孤才能......”
  才能什么?李松没有说下去。
  但云焰知道,那个在兰息寺禅房里瑟瑟发抖的十四岁少年,至今仍在殿下的噩梦里徘徊。
  第二日,云焰踏入谢晗的书房,身后跟着两名侍从,抬着一只紫檀木匣。
  谢晗抬眸,目光冷淡:“云大人有何贵干?”
  云焰挥手示意侍从退下,亲自打开木匣,取出一卷地契,推到谢晗面前:“殿下赐您山庄一座,名’栖梧‘,依山傍水,景致极佳。”
  谢晗扫了一眼,不动声色:“无功不受禄。”
  云焰笑了笑:“殿下说,您近日查白阳会辛苦,可暂住山庄休养,政务不必操心。”
  谢晗指尖一顿,抬眼看他:“殿下呢?”
  云焰意味深长道:“殿下将以御使身份出使北戎,探望病重的赛罕大汗,董庭随行护卫。”
  “北戎……”谢晗眯起眼睛。
  李松选在这个时机出使,绝非巧合。兰息寺的旧事,拢青的下落,方琪的密信——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太子要去灭口。
  “他什么时候回来?”谢晗问。
  “约莫……两个月后。”
  谢晗眸色微暗。两个月?他在心底冷笑一声。
  李松倒是出息了,从前在京城时三天两头就要找借口来锦衣卫衙门晃一圈,如今竟能狠下心两个月不见他。
  “两个月不见我,殿下倒是放心。”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一片冰凉。
  谢晗想起从前李松那些拙劣的借口——什么奏章批阅有疑,什么边境军报需议,甚至不惜装病也要召他入宫。如今倒好,为了个拢青,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原来在李松心里,那个小沙弥的分量比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还要重。也是,毕竟拢青握着的可是能要了李松性命的把柄,而他谢晗……不过是个随时可以舍弃的旧人罢了。
  “谢大人?”云焰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谢晗敛了神色,淡淡道:“替我谢过殿下美意。”他看了眼那座山庄的地契,突然觉得那精美的亭台楼阁像极了一座华丽的囚笼。李松这是要把他圈养起来,好安心去北戎杀人灭口呢。
  云焰盯着他,忽然压低声音:“谢指挥使,殿下待您不薄。这山庄,您便是养十个男宠,殿下也不会过问。”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比如……牧飞?”
  谢晗眼神骤冷。
  云焰继续道:“可您为何偏要与方琪联络?殿下知道了,很不高兴。”
  谢晗闻言险些笑出声来。那男人既然知道方琪将拢青带去了北戎,又怎会不知他与方琪早已和离?这般装模作样地吃醋,倒像是戏文里那些拈酸吃醋的闺阁妇人。
  谢晗缓缓站起身,“云大人今日来,是代殿下兴师问罪?”
  云焰摇头,语气忽然缓和:“殿下只是希望您安分些。”他指了指地契,“这山庄,是补偿,也是警告。”
  谢晗盯着那卷地契,忽而一笑,笑意凉薄:“替我谢过殿下。”
  云焰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待云焰走后,谢晗静立良久,忽而一把抓起地契,狠狠掷向墙角。
  “备马。”谢晗扬声,“传令北镇抚司,本官要离京查办白阳会一案。即日启程。”
  既然李松要北上灭口,那他便要赶在李松之前,将那个能证明一切的小沙弥安全带回来。
  ……
  北上的官道被烈日烤得发烫,谢晗的马车在滚滚热浪中艰难前行。
  车内闷热难当,谢晗松开领口。
  自京城出发已有七日,他日夜兼程,却始终追不上前方那支扬着玄色旌旗的仪仗——那个男人总是这样,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来时搅乱一池春水,走时连片云彩都不留下。
  “大人,前头山路狭窄,怕是要慢些走了。”车夫隔着帘子禀报。
  谢晗掀开车窗,远处群山如墨,唯有官道两侧的梧桐树上系着的红布条在风中狂舞,那是边关驿卒留下的标记。
  谢晗的目光在那些红布条上逡巡,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太熟悉这些边关暗记——最新系上的红布条边缘还保持着鲜亮的色泽,约莫三四日的光景,正是李松仪仗经过的时间。
  “三四天……”他低声自语,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以太子仪仗的正常行进速度,此刻最多该到雁门关,可看这标记的位置,李松分明是在日夜兼程地赶路。
  能让这位向来从容的太子如此急迫的,除了那个能证明他真实身份的小沙弥拢青,还能有谁?
  谢晗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北戎王庭龙潭虎穴,李松却甘愿以身犯险,只为除掉一个证人。这份决绝让他既心惊又……莫名酸涩。
  更令他不安的是西且弥的那桩旧事,李松为了他,在西且弥亲手斩杀了北戎大汗唯一的继承人罗拉王子。此事若被北戎知晓,他此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荒唐......”谢晗攥紧手指,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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