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萧辞?”谢晗手一紧, 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白发囚徒猛地抬起头来, 深陷的眼窝里, 灰白眼珠不住颤动着:“别念那个名字!” 他突然暴起,手腕的镣铐哗啦作响,右腕残破,紫腐的伤露了出来。
  他嘶声道:“他在你们每个人身体里种了蛊,月圆之夜就会……”
  谢晗上前一步, 刀鞘狠狠抵住对方的咽喉,冷冷道:“陛下北疆遇刺的时候,是你在狼山放出了穿云箭, 引来了柔然骑兵。”
  “我从没有害过陛下!”囚徒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那残缺的右手扭曲成鹰爪状,口中叫嚷着, “我是冤枉的!”
  “哐当!”
  牢顶忽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
  谢晗和江齐反应极快,如闪电般转身,却只见一只黑猫叼着一只死鼠,飞快地窜过横梁。二人再回过头时,那囚徒正用断腕蘸着脓血在地上勾画着图案。仔细看去,那扭曲的图腾之中,分明是谢晗的侧影。
  “萧辞在看着你,他会来找你。” 囚徒又跑到了牢房旁边,双手拉着铁栅栏,轻声说道,“离开李松,回到萧辞身边,李松只会害你……”话还没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谢晗迅速反手扣住他的脉门,却摸到其皮肤下游动着硬块,就好像有什么活物在经脉间快速窜动一般。
  这是蛊虫?
  谢晗之前看云焰训过一次蛊虫,骤然摸到,还是心中一颤。
  “此蛊名唤牵机。”江齐压低声音,“据说中蛊者白日清醒时不停喊冤,入夜却会不由自主招供罪状。不过,刑部可从不承认夏国有人会施比蛊。”
  三年前因私通敌国被褫职的御前统领,此刻却像具被丝线操控的傀儡。
  江齐话音未落,白发男人突然痉挛着撞向铁栅,喉间挤出嘶吼:“ 李松……他才是罪魁祸首……”竟然敢污蔑当朝太子,也就他这副残破的模样才能保存性命了。
  可他每字都像从胸腔中硬生生挤出,真诚得不得了。
  谢晗往后退了半步,官靴重重地碾碎了地面积水。
  这潭浑水,远比他想象中更深。几天前,关在宗人府的三皇子暴毙;今日,刑部大牢竟藏有巫蛊秘术。朝堂上蛛网般的阴谋,恐怕已经笼罩了整个夏国。
  谢晗拉着江齐,两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缓缓退到了牢门处。天光刚刚乍现,二人身着的玄色官袍,已消失在了晨雾弥漫的长街尽头。
  然而,谢晗心头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李屿淮的假太子身份,也许与元字牢房那人密切相关。谢晗打算继续追查,再送五皇子李林一份大礼。
  这天,五皇子如常到了户部领例银,他与户部尚书本是旧相识,两人正聊得火热,一侍卫突然冲进来道:“启禀五皇子!刚刚外面抓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刺客,审问之后得知,这刺客竟然是来刺杀您!”
  李林顿时大失惊色。
  最近他怎么流年不利,刚打发走了一个谢晗,现在又有刺客想谋杀他?!
  此地不宜久留,谁知还没有刺客藏在暗处。
  “安排马车速速送我回府!”
  片刻之后,李林登上了回府的马车。待马车驶出户部,他靠着椅背长舒了一口气,只是一颗心尚未落到底,却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今日他出门时,特意带了府中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为何刚刚上车时,却不见两人的身影?
  五皇子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要唤人,不料车辕传来车夫爽朗的嗤笑:“殿下且省些力气。”他认得这声音,是谢晗,惊得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马车猛然拐入暗巷,李林扑向车窗,看见朱雀大街上巡防的禁军正在百米外背身而行。他疯狂扯动腰间鸣镝玉珏,却发现穗子早被换成死结。
  “谢晗!你疯了?\”李林嘶声捶壁,车架震晃,“劫持皇嗣当诛九族!”李林青筋暴起的手忽又垂落——谢晗是太子的姘头,就算谢晗真的杀了他,东宫那位又岂会治罪?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一处陌生的庭院停下,李林被车夫捆住了双手双脚,粗暴地扔进了一间暗室。
  “按夏律当斩九族的勾当,你们也敢!”
  李林声嘶力竭地咒骂,然而押解他的士兵将他扔进来后就关上了门,并不理会他的话。他正考虑该如何自救,忽听黑暗之中传来一声茶盏合盖的碎响。
  冷汗霎时浸透中衣。
  李林僵硬转头,月光恰在此时穿透气窗,映出谢晗半张瓷白的脸。青年三品大员悠闲地捧着茶盏,茶雾氤氲间,那双凤目竟比寒潭更冷三分。
  更可怖的是他身侧之人。
  西且弥汉子面上那道横贯的刀疤,随着他的狞笑不住地扭动着。他的鹰钩鼻几乎都要戳到李林眼前,口中不屑地吐出两个字:“夏律?”孟叶的眼神瞬间一凛,那如铁钳般的手掌猛地收紧,只听“咔嚓”一声,手中的茶盏竟被生生捏碎,“三日前末将快马入京,接的正是圣人口谕。”
  谢晗这时才轻啜香茗,袖中露出半截明黄绢帛。这是春猎时,太子亲手给谢晗擦汗时用的帕子。
  “谢晗,你联合此贼子将我绑到这儿是何居心?难道你不怕陛下怪罪吗?!”
  谢晗冷笑一声,并未回答。
  孟叶今天是受了谢晗的嘱托,前来当恶人的,自然不能给李林好脸色。他一脚将李林踢翻,凶神恶煞道:“闭嘴!乱叫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这儿提问……”
  “明白告诉你,落到老子手里你就只得乖乖听话,问你什么你便老实回答,听懂了吗?!”
  “我知道的,那日在松波亭,都已经告诉谢大人了,谢大人还想知道什么?”
  谢晗捡起地上的茶盏瓷片,将瓷片深深嵌入李林大腿:“松波亭这套说辞,连教坊司的雏儿都哄不住!”他揪起李林的头发逼他看向自己——长睫毛犹如刀锋一样吓人。
  “刑部牢房元字号看房里面没有萧辞,”谢晗突然换匕首抵住李林喉咙,“只有那个叫章涛的人,他和萧辞是什么关系?”
  “谢大人,章涛认识萧辞,这是我仅能查到的,你要找萧辞,应该你就去找章涛啊。”李林嘶吼着挣扎,瓷片磨得他的腿血肉模糊。
  谢晗猛地将匕首刺入他肩膀,“章涛以前是皇帝的亲卫,三年前陛下北疆一战,有何隐情?”
  李林痛得仰头嘶气:“我真不知道,谢大人,你还是杀了我吧。”
  谢晗抽出匕首,开口道:“五皇子,我劝你最好乖乖交代。你身边这一位孟大人常年在西且弥审问死囚,那些折磨人的花样你可受不住。”
  李林染血的唇角扯出笑意:“劳烦谢指挥使转告太子,就说……我在乱葬岗等着看他君临天下。”
  李林居然打感情牌,谢晗当然不吃这一套,他看向孟叶道:“既然五皇子不肯交代,那你就多陪他玩一会儿吧。”
  闻言,孟叶迅速从桌子抽屉拿出了银针盒,银针与银罐碰撞的声音曾让诏狱最凶悍的死囚失禁。
  “殿下可知何谓’百窍生香‘?”孟叶打开针盒,向李林展示银针,“先用银针封住痛穴,再将西域曼陀罗汁混着蜂蜜灌入耳道,届时蚁群循甜味而来......”
  谢晗甩去刃上血珠:“既然殿下顾念手足,孟大人便成全这番美意。”他转身时披风扫过满地血污,“记得留着眼睛,他还要看二十年后太子的登基大典。”
  随后,谢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暗房。
  待谢晗走远之后,李林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下一刻,却听到银针盒子落桌的清脆声响。
  “殿下恕罪,方才在谢晗面前不得不做戏。”孟叶突然伸手给李林松了绑,压低嗓音道:“下官实为张先生布在锦衣卫的暗探。”
  李林瞳孔骤然一缩,刚才被谢晗弄伤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圆阔的脸,那脸上忠诚之色尽显。他心中泛起一阵疑惑,这孟叶分明是谢晗麾下最得力的刑讯高手,可此刻竟说着这般荒诞至极的辩词,实在匪夷所思!
  “在南疆倒卖私盐的密函,可是张先生上月用信鸽传往云城?”孟叶忽然报出一串暗码,“西南盐税案的账册,可是藏在殿下书斋的《水经注》夹层里?”
  又说了几件机密要事后,李林不得不相信了孟叶的身份,他长舒一口气,感激涕零道:“如此说来,你真是我府中人……还好有你……”他卸力靠在审问椅里,冷汗浸湿的里衣贴着脊背,这才觉出春夜透骨的凉,“谢晗的手段太狠毒了,我若真折在他手里……”
  孟叶恭敬道:“我早已经在后门备好了马车,待一会儿我先派人支开谢晗,再带着殿下离开。”
  五皇子急忙点头。
  没过多久,孟叶果然吩咐人盯住了谢晗,他将李林背起,一路疾步奔向了后门的马车。
  夜色如墨,疾驰的马车碾碎官道上的月光。
  孟叶攥紧缰绳,直到城门轮廓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才敢让马速稍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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