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说到煮饭的器材,本来我不想带的。但拾荒人吓唬我说,吃压缩食品一周人会精神错乱,让我就地取材找一些能吃的东西煮熟。
  斯蒂文非常赞赏这样的考量,表示这个也要录下来。我带了一个燃料炉,每次只要丢一个燃料块进去就可以了。拾荒人好说歹说要我带上另一个他们找来的、烧木头的便携炉。后者看起来像一个金属盒子,有四个脚支着,平日里可以折叠存放。我看着这个炉子整个儿都熏黑了,就不太积极。
  但这帮人说这个炉子救了他们好几次,是个幸运的东西。
  最后我拗不过,就带上了。
  昨儿的视频播放量寥寥,评论有那么几条,基本都是“哈哈哈哈”。
  行吧……
  然后我一抬头,看见面前站了个人。
  第十二章 :老何
  斯蒂文说人就喜欢看别人倒霉,这种事能提供不少的情绪价值。他说喜剧的内核都是悲剧。我说那岂不是说我上了你的贼船就是一种悲剧了?他大笑说不见得,或许你确实可以改变一些东西。这也是我期待着的。
  我说这个时候你就特别不像一个运营。他说运营也是人, 如果真的相信流量为王那我可做不到总监的位置。“九分的市侩加一分理想。”他说,“这也是一种很不错的价值公式。”
  我端着一碗萝卜速食肉干汤,架在燃料炉上的锅子在咕嘟咕嘟煮着,美拉德反应产生的香气四散飘去。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有五十多,男的,穿着一件蓝色的工作服,脚踩塑胶套鞋。他就这样突然地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我们在一片刚刚被采收完毕的玉米地里,光秃秃的田地中间只有我,我的锅,我的帐篷,我的车,还有他。
  “萝卜?”他指了指我的锅。
  我点点头。
  “哪来的?”
  “不知道,砸我帐篷上的。”
  男人思考了一会,走过来拿我的碗喝了一口。
  “难吃。”他说。
  中年人说自己叫老何,就住这附近。我说我还以为城外已经没人住了。老何说可不是嘛,方圆几公里就他一个了。
  老何是农业管理员。说简单点就是看管这些农业机器,别让它们出岔子。他说今天早上就出岔子了,收下来的萝卜照理说应该用大型无人机运走,结果有一包萝卜被扒拉出了个洞,沿途就这么飞着洒着,洒了一路。
  我看了看锅里的萝卜块,原来这算是上天的恩赐。
  我说难不成是有人要偷萝卜。老何说哪儿来的人,我看了半天你这儿的炊烟,还以为是祖坟着火了。想不到居然真的有个人在。
  我说等会,祖坟?
  老何看了看我的帐篷,说你不知道?难怪睡得下去。
  我说啊?这不是块空地吗?
  老何也不多话,掏出个遥控器,要我离远点。我端着碗往后撤,就看他按动了遥控器的按钮。空地开始抖动,泥土之下有什么东西分成了两边,然后一个带着碑的坟头从地下冉冉升起。那碑上有字有人像,人像还是立体的。看着和老何长得特别像,想来应是他爷爷。
  我看得眼直,老何一脸淡定。“做了防水层。被淹也没事,以后水退了还能过来拜拜。”
  我说原来这就是空地的由来。老何说没办法,我们家祖辈都在这里刨土,老一辈死后还是想老派一点。但你说现在哪儿还能有地埋人。好在我后来当了农业管理员,于是可以稍微小小地操作一下。
  我不由地啧啧。说你们家居然人丁兴旺,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断香火。想不到老何长叹一声,说大概也到此为止了。
  老何给我看照片,那张动态照片上有个和我差不多的姑娘,这张动态照片拍摄的时候她正在吃冰淇淋,有些害羞地把小勺子放在嘴里。
  “我女儿,好看吧?”老何特别骄傲,“人也聪明,测试下来智商有一百五十多呢。通识教育还没读完,就有生物实验室来问她要不要去那边工作了。”
  “哇哦。”我语气平静,这可真是别人家的孩子啊。
  老何捧着动态照片,又长叹了一声:“石冻症。”
  石冻症是一种很古怪的病,据说大迁徙时代之前根本没有。得病的人毫无征兆,就在某一天突然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瘫成一个废人,然后在很短的时间里连人体内的器官都彻底罢工,最后只有借助营养罐来维持生命体征。但整个人就好像被冻住了,变成了一块石头,所以大伙就叫这种病“石冻症”。其实这个病真正的学名叫做急性肌失能综合症,有假说认为是神经元方面突然出问题导致的。
  但真正的病因根本找不出来,而也没有什么得了之后再康复的案例。有些人的家人因为舍不得,或者期待说有一天医学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出特效药。于是就花钱让人一直躺在营养罐里。有些人得了,最多一周也就死了。
  这个病来得快,毫无预兆,也找不到人们得病的原因。有一些说法是认为这是遗传,也有说法说是人类过度消耗了能量,导致人体无法再维持生存之力。后边这个说法还挺多人相信的,所以当我在顺着新京城九街区阶梯蛙跳的时候,一群人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在寻死的人。
  当然也有人认为任何外来的创伤、让免疫力低下的事情也会导致这个病。比如波哥被缠上的那案子就是这个。
  医学界好像一直在努力研究,毕竟这可是导致人口下降的一个原因。但至今也没有什么进展。唯一得出的结论是人类确实在逐渐衰弱,就好像缓慢融化的冰川那样,崩塌入海,遁入无形之中。
  有末世学说的支持者甚至认定石冻症就是人类最终的结局。
  总之姑且不管这些情况,大部分人的认知就是不知道自己今早起床会不会被死神点中。从最开始的恐慌到后来的习以为常。波哥说过,这应该不是人类面对的最大危机,所以人们早晚都会习惯的。只不过一些人会逐渐变得只顾眼前,也就是今朝有酒便今早醉。
  这也挺有意思的,一部分人趋于保守,连多走两步路都要掂量掂量。也有一群人开始放浪形骸,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波哥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后者。当然,张掖除外。
  但不管这些人怎么选择,石冻症都会平等地挑选下一个受害者。这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才是终极的公平,和死亡本身是一样的。
  到底要当那个苟且地活着,然后躲过一次又一次无形的筛选,最后变成一个老太婆呢,还是选择当流星,在短暂的能挣蹦的时候尽可能地挣蹦?
  我承认在决定骑行的时刻,也不全是为了帮波哥。其中也有我的私心存在,就是想看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趁年轻,趁没有什么人阻拦。
  就好像最初我从生命培育中心的围栏后面翻出去一样。世界在我眼前展开,是彩色的,特别大。
  “那你在这儿是干啥?”老何问我。
  我说我在做一个试验,看看人能不能用这些原始的工具骑行一千五百多公里。
  “然后呢?”
  “然后就到上海湾了。”我说。
  “到那儿干啥?”
  “到了……呃,就到了。”
  老何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观察一个脑子有病的人。
  “做这个有什么用?干啥不去念书?”他说。
  “我脑子不好使。”我回答。
  第十三章 :人类衰退之后
  老何要抓我去他住的地方吃饭。他说我把萝卜做得这么难吃,实在不能忍。我怕耽误上路的时间,死活不肯。一大一小在农田里拉扯。
  最后老何放弃了, 叫我等一会。他大步地走去,消失在田野间。我在他爷爷坟头收拾东西,把把防潮垫和睡袋拖出来叠好塞进 行李包,又洗了洗锅碗瓢盆,最后再拆下帐篷。这么一通收拾后,老何再度出现,他抱着一筐玉米茄子萝卜和其他我叫不出名字的蔬菜,让我带上。
  我说老何使不得,我这一路颠簸,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会滚到哪里去,实在带不上了。老何说那你就挑几个想要的,我教你怎么做好吃。我挑了一个茄子两个玉米,老何大怒说这哪儿够!一大一小又在农田里拉扯。
  最后我落荒而逃,老何叫住我。
  我说我实在带不上了!
  “不是,你能帮我呼吁一下吗?我女儿的事……”
  老何告诉我,新京城里已经没有给石冻症人的营养罐床位了。他自己想了办法,用农机的零件给生造了一个给女儿的生命维持装置。
  “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她最近越来越瘦。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我愣愣地看着他。
  “我总想着要是有一天,万一呢?万一有药了,这个病能治了。那我就还能再见我女儿一面。”老何说,“你是不是要去很多别的地方,像是泰安、南京……你能帮我问问吗?有没有床位可以安放我女儿。”
  我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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