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这几日我才进大牢,就听说王爷走了。难道是我动手抓的那副药有问题……郡王,或许范守一已经发觉王爷身死的真相,怕逃不过责任,故而留了一封信,想推到我的身上。”
赵都云指节握紧用松开,紧紧皱着眉。
她这番话,站不住脚的地方实在太多,却又能自圆其说。偏偏范守一带着人手一跑,她所说的,都成了无从考证之事。
他伸出一只手,越过栅门去触碰她的脖颈,指尖在她动脉出流连,“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若事情真如你所说,我立刻在这杀了你,也不为过。”
“自然。”谢辛辛并不躲,却抬头深深地望向他,“可我不想死。难道你想我死吗?”
不等赵都云回答,又听她细声细气道:“郡王,自上次一别,再见我却身陷囹圄。你对我就只有质问吗?”
赵都云没听明白,怔怔问:“什么?”
谢辛辛又上前一些,睁大眼睛看他,眼中泪光涟涟:“你难道觉得,我谢辛辛是多傻的小女娘?未经审讯,就进了这大牢之中,我一想便知是你的意思。茗琅和马南春都被抓了,你要做什么?难道玉春楼对你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便要将我们都抛弃了?”
这话这么说,陆清和死而复生,她难道真不知情?
她声泪俱下,泪珠儿挂在鸦羽一样的眼睫上,从前一双坚毅的眼睛,如今也不知是不是遭了缧绁之厄的缘故,竟然难得透出姑娘家一汪如水的委屈来,倒让威风凛凛的男人措手不及了。[1]
既然如此,赵都云张了张嘴,忽然不愿意再提起那个姓陆的人,只用马南春办事不利,出了差错含糊带过。
赵都云脸上不松动,心里却有一团火狂热地燃烧。她这个样子,他从多年以前就盼望看到。从前他去谢府拜访,两家分明有交好的意思,可年轻的谢小小姐一副淡如水的沉静,好像连他精挑细选的礼物都没放在眼里……
当时他便想着,有朝一日,他要让谢家这个女儿卑伏在他身下,心甘情愿地臣服。执念化成种子,深深地种在赵都云的心里,若干年后,已长成盘根扭节的参天大树,以至于连她身边的人,他也能当做点心勉强享用……若非如此,他怎能容谢辛辛在宣王府的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
赵都云深刻地觉得,将她押送入狱是多么明智的决定。果然女人性子再刚烈,终还是经不住吓。他心里满意,嗤笑一声,“你这话说的不对。谢辛辛,你是与我订过婚的人,便是我的东西,怎好和他们相比?”
“做事出了差池,捐弃几个下人是常事。你不懂么?你喜欢茗琅,我可以留她当个狗儿猫儿的在你身边。像马南春这样的,寻个机会杀了就是。可你是不同的,你在本王心中一向是不同的,你还要装作不懂么?”
他一腔热血说完这些话,吓得女监里的其他犯人险些咬了舌头。怪道穆娘子回回都往这个新来的牢门前面跑,原来还有这样的来头。还好没人作弄过她。
只不过,远远的站着一个面生的狱吏,听他说到一半,身形晃了晃,抱着剑才站稳了。
谢辛辛遏住心头泛起的恶心,垂了眼睛。赵都云却不给她回避的机会,抬手将她的脸抬起来:“看着本王。本王的意思,你若仍是不懂,茗琅也可一并杀了。”
茗琅闻言,身子颤抖起来,深深地埋到地下去。
谢辛辛胃里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难受。赵都云这样的恶人,果真是贪得无厌,做小伏低还不够,这会仍要得寸进尺。
他的意思,竟是顺势要自己放下身段,遂了他的心意跟了他。一想到眼前之人所做之事,又极有可能是害了谢府满门的凶手,她的指尖就止不住地打颤,恨不能现在伸手挖了他的心。
但无妨,这种要求也在她的预想之内。
“郡王的意思,我懂。退一万步来说,郡王于我有恩,我日后便全凭郡王发落。”
淡淡地一句话,听得赵都云心头狂跳。这样韧如苇草的女子,合该和王府里那些随养的孤儿待遇不同。他试探作局,顺势利用,等她低头,等了那么久。
赵都云不知道的是,谢辛辛的心也隆然地打在胸腔上。她照着计划,顺从地应承赵都云的话,浑身却因愤怒而发烫。
只有贴着胸前的某处是冰凉的——陆清和给她的袖剑,她一直藏在身上。贴着肌肤,恍若他在替她执剑一样。个中多少遗憾,都燃在了心火里。
只要能接近他……
爹,娘,女儿这三年不曾白活。
注释:
[1] 骡绁之厄:牢狱之灾厄
第74章 山中鹿
知道她比外表危险,却心甘情愿把危险收入囊中。这是赵都云的癖好,也是他的心魔。否则他大可不必行灭口之事后,又将那些孩子都留下来为自己所用。
他如何不知道这些孩子若知道真相后,大抵要将他视作仇敌?可,万一呢?万一有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出于对他赵都云的忠诚,而摒弃了前半生的恩怨呢?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是不是意味着,谢辛辛是不是也有可能……
他愿意养那么十几个孩子,大费周折地隐瞒他们的身世,只为了赌这一个万一。
那厢外头狱神庙的牌坊下,一截精壮的男人影子一闪而过。原是陆景明心里到底装上了陆清和的事,不知为了自己弟弟口中的“证据”,还是为了仅剩的一点兄弟情义,快马加鞭地赶到莲州。一打听才知道,这姑娘已经被关进大狱了。
嗟叹归嗟叹,心里也没多少愧疚。毕竟自己与云顺郡王还不是一条心的,不能把郡王爷做的恶事都揽到自己头上。害一回弟弟那是形势所迫,这一个姑娘家,能保全就保全吧,算尽了自己作为兄长的一点情分。
于是本打算亮出身份,去向当地的官员要人,大不了硬抢走,难道云顺郡王会为了个女人坏了大计?怎知赵都云抢先一步,一气儿像个窜天的炮仗一般先冲进了女牢。
“这可难了。”陆景明摇摇头,自言自语,“可不要和他撞见。”免得赵都云多疑,怀疑起他合作的诚意来。
等他走了,再把人抢了不迟。
谁知赵都云再出来,是带着两个姑娘一起。两位姑娘虽露倦容,却姿色难掩,其中一个杏子眼、桃春面,正是陆清和所说的模样。
陆景明皱了皱眉,思索着要不要把姑娘出狱的功劳揽在自己头上。
谢小掌柜和茗琅姑娘一起走了,穆娘子也看在眼里。两个姑娘惊慌失措的来,又轻飘飘的走,穆娘子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自是一头雾水。
她走到远处的两个狱吏前面,其中一个在赵都云说话时踉跄了一下,很快站稳了。此刻他扶了扶帽子,露出疲惫的眉眼——是马南春。
他身边的同僚先前一直低着脑袋,此刻也抬起头来,净月白的脸,淡桃粉的唇,原来是边青昙。
边青昙和马南春不熟,本来不愿意多嘴,因受了谢辛辛的嘱托才问了一句:“听到他说你这样的人‘寻个机会杀了就是’,还愿意替他卖命?”
马南春无话可说。他经历了这一遭,身心俱疲。他只知道知恩图报,愿为主子哪怕豁出这条命也无妨。可他却不能接受自己这报恩的命,是可以被随手扔掉的。
穆娘子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们接下来作何打算?若没有别的安排,我需尽快将他送回男监,否则男监那边的牢头问起来我不好解释。”
不待马南春说话,边青昙颇有些不满,“你方才没听云顺郡王的话么?若是现在将马南春送回牢里,他多半是要死的,慢则几日,快则今夜。”
穆娘子为难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退一万步讲,郭大人只让我配合谢小掌柜,也说了让我照看边姑娘你,提都没提到这个马南春。若不是看着你们二人的面子,我万不会铤而走险将他带出来。”
边青昙还要冷笑,马南春却淡淡接了一声:
“死便死吧。自我懂事起,王府养了我六年,我替他在玉春楼待了三年,余下没报答的三年,便用我的命抵。”
边青昙像看鬼一样看他:“你没病吧?有病别放弃,我能治。”
穆娘子说好了,这会儿枷项都快戴上脖子了还吵嘴呢,转向马南春劝道,“再说你要抵命,怎么就急于这一时了?那茗琅姑娘在狱中时,时不时还问起你的情况。你要求死,也得出去向她交待过再死吧?”
马南春有些意外,没想到茗琅会提起他,毕竟她连他的药也没收下,还以为她不会再搭理自己了。
正犹豫着,边青昙却漫不经心道:“对啊,更何况你哪怕只为了报恩而活,报了养恩便不报生恩了吗?”
“生恩?”马南春认真想了想,“我父母去的早,如今连骨灰都不知去处,如何报答?”
边青昙问:“不知去处,怎么不找?找到了骨灰,再找死因。若你父母也是被宣王府害的,岂不是正好仇怨与恩情相消,养恩也不用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