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孟安当年本就是探花郎,只是意外被郑家连累流落邺州。你说,他外甥替他再高中一次,算不算后继有人?”
  徐明庚揣摩着:“陆二公子的意思是,我应该给这位郑瑾瑜,使使绊子?”
  “不可。”陆清和睁眼看他,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掰开了同他道,“因为老郑师的缘故,天家如今本就不喜郑家。我的意思是,你以后进折,只消微微表现出对这个郑瑾瑜的不满,皇上会记住你的。”
  “哦……哦?哦!!”徐明庚醍醐灌顶,“承蒙陆二公子点拨,徐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酒足饭饱,徐明庚容光焕发,兴致勃勃地还要与陆清和痛饮三百杯。陆清和却以需要速速面圣推辞了。
  “你交给我的市舶司的记录,我也需要递给皇上。”陆清和解释道,“事态紧急,徐大人自己玩儿去吧。”
  临走前,陆清和忽然想到:
  “那小厮是你在云京新买的?”
  “呃,陆二公子说哪一个?”徐明庚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噢噢噢,那个送文书的!他是我自邺州就一直带着的,贴身跟了我数年,嘴巴严得很,陆二公子放心。”
  闻言,陆清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面圣之事越快越好,拖久了只怕节外生枝。故而无暇多想,便匆匆上路。
  阿凤早在候着,此时牵着马,问:“公子,不先回一趟家吗?”
  陆清和摆了摆手:“事不宜迟,待我将宣王府事项禀圣后,再见父兄不迟。”
  更何况他心里的“家”字,早已系在了莲州一个惯爱逞凶显能的小掌柜身上。
  陆清和在云京恨不能即刻驰奔至圣上殿前,将宣王府行径一举揭发,而谢辛辛这儿却被边青昙三言两语定在了原地。
  “你是说,赵都云在吊着宣王爷的命?”谢辛辛问。
  边青昙浑不在乎般应下,“正是如此。这老王爷风烛残年,一边喝着儿子喂的毒药,一边又被儿子吊着命……这宋嬷嬷着实忠心耿耿,甚至求到你身上来,真是死马当活马医。”
  “慢着。”谢辛辛打断她,“赵都云一边向他喂毒,一边却又保他不死?为什么?”
  边青昙刚要说话,房门笃笃响了两声,门外传来范守一的声音:
  “青昙,茶煮完了,我能进来否?”
  边青昙便向屋外道:“守一,可是用的清明的雨水?”
  门外之人一愣:“不是。抱歉,我不知……”
  边青昙道:“不怪你,是我忘记告诉你。厨房斗柜上第二格的红陶小翁里盛着我春天存的雨水,守一,你拿那个再煮过茶来。”
  范守一也不嫌麻烦,哎了一声。脚步远去,像是又离开了。
  谢辛辛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
  谢辛辛道:“范医师待你极好。”
  边青昙并不在意:“无人不知他待我好。”
  谢辛辛笑了:“那你为何之前不让他回家?”
  边青昙指节蜷起,回避了她的目光:“他是名声在外,医馆营生忙碌,才鲜少归家。并非是我不让。”
  “哦?”谢辛辛并不买她的账,笑道,“据你所述,范守一在你进府前便对你一往情深。此后他名声在外,而你只是宣王府的一个婢女,他却依然按正妻之礼迎娶你。”
  “今日你为与我说话赶他出屋,他烹茶倒水毫无怨言。这样痴情之人,会因为医馆忙碌而不归家?青昙,你猜我信么?”
  边青昙不答,却说:“你信不信,与我无关。”
  谢辛辛却像个缠人的猫,不肯轻易放过她,接着道:“上回来此,我担心你点燃的那个叶子对身体不好,回去便四处打听那个叶子是什么,这才知道,这长在山间烟罗叶,不仅有安神之效,还会伤宫碍孕。女子若成瘾,多半会失去生育能力。”
  “为何?你是医女出身,定然比我了解得更多,为何还坚持吸食此物?”
  她等着边青昙的回答。
  边青昙果然略显局促,不再作漠然状。
  许久,边青昙却突然拉住她的手:
  “你果真关心我,谢谢你。”
  谢辛辛:……
  重点是这个吗?!
  她深深怀疑究竟是边青昙装作听不懂,还是医学药理太难,把这个天才医女学得脑子呆了。
  第65章 昙花显
  边青昙难得亲昵,可谢辛辛抬眼淡淡看她,眼中无波,一副她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就决不接话的模样。
  见她这样,边青昙才叹一口气:“别看我在葫芦巷子里头远离俗世尘烟的,我心里每日也堵得很。守一替我把脉,也说我心思重,唯有吸一口这烟罗叶才觉得舒坦一些。”
  谢辛辛先是觉得好笑。她所知如青昙这样有性格的女人,多半是给男人添堵去的,竟然自己心里也淤堵着?
  可再一想她的身世——天才医女出身,却全家被害,为谋生入府为婢,又为自由嫁给自己不爱之人。她心中的骄傲想必如锥如刺,时时蛰疼吧。
  如此,神色变肃然起来,口中还是劝她:“我楼中若做药膳,要清心安神之功效,多有枣仁百合等温补食材,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你又为何非要用这妨害女子身体的烟叶呢?”
  边青昙一笑:“既能静心,又致不孕,于我乃是大大的好事,谈何妨害?我们这等人,注定了要早死,”
  谢辛辛这才通了:“你是故意的?!”
  边青昙不置可否,只笑说:“总之,多谢你关心我,若我此生还有机会能与你做姐妹……”
  边青昙眉眼本淡雅出尘,细眉长眼,神态如修行女子一般无欲无求。
  此刻虽话语字句听着丧气,眸中却是圆月既满,有种对尘埃落定的期盼。
  谢辛辛感觉不妙:“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却听框框两声,是院外有人重重拍门,高声:“莲州府衙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衙门的人?
  谢辛辛眉头一锁,却看边青昙一副了然之态。
  “我等奉命而来,请边氏进衙门问话。开门!再不开门,莫怪兄弟几个硬闯了!”
  “砸门!”
  外间范守一匆忙从厨房步出:“且慢,且慢!”
  手中,煨火的小扇子还没来得及放下。
  “几位官爷,”范守一不卑不亢,作一揖道,“在下范氏长子范守一,仁宁堂的坐馆医师,也是仁宁堂的主人,边氏正是范某内子。请问几位官爷突然要拿她,所为何事?”
  仁宁堂便是范家代代相传的医馆,莲州范氏代代为医,济世救人,功德无量。莲州百姓之家,在疫病流行的年代,大多都喝过仁宁堂免费发放的药茶。
  故而莲州人氏多对范家仰重有加。就连衙役们听他此言,说话也恭而有礼起来:
  “原来范医师也在。范医师见谅,我等只负责奉命缉拿,具体她所犯何案,我无权过问,只是……”
  领头的衙卫压低了声音:“只知道知州郭大人的夫人忽然大病一场,这没头没脑的,眼下正怀疑是有人下毒,或许与您夫人有关。”
  范守一一听,顿时如五雷轰顶。想到之前宣王府里请他给郭府送药,自己那几日却因为患者急病脱不开身,边青昙自告奋勇替她进了郭府。
  难道就是那个药丸?
  范守一冷汗落下来,顿时灰了脸色。
  他第一个念头不是怀疑自家夫人真的下了毒,而是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才害边青昙摊上了这棘手事。
  正心头急转思考着对策,身后吱呀一声,边青昙却自己推门而出。
  “妾就在此。”边青昙缓步而出,清声道,“守一,开门,我随他们去。”
  范守一却不肯,朝她走了两步,挡在她面前,小声问:“是王府里送去的那药有问题?”
  边青昙笑而不语,推开他,自己讲那院门上的木闩给打开,脖子如天鹅一般仰着:
  “请几位官爷带路。”
  衙卫们见事情好办,也不在做什么无谓的威慑,点点头就要带她走。
  范守一却伸手拦住他们:“且慢,可否让我与我娘子说几句话?”
  领头衙卫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道:“快些,范医师莫让我等太难做。”
  范守一称知道,将边青昙又拉过来些。大约是猜到了半个原委,他脸上竟是有几分怒气。
  不等他说话,边青昙倒笑起来:“守一,你出息了,摆这个脸给我看?”
  范守一反应过来,才软下神情,转怒气为哀求,央告她:“我的姑奶奶,到这个关头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么?日前你开了尊口,允准让我回家住,我还以为你终于愿意接受我了。如今一看,原来是你故意让我看到这一幕。”
  “你早就知道那药有问题,是不是?看你这样子,是就等着衙门来拿你呢。我就想问你,为什么?青昙,为什么?”
  边青昙伸出手指,替他抚去面颊上的两滴眼泪:“是,我早知道赵世子送给郭府的药有问题。所以,必须我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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