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胜天半子> 第145章

第145章

  “你就这么确定他不会受到欲望的影响?”
  沁格哑然失笑,“欲望,其实也不一定是个坏东西。”
  陈京观抬头对上了沁格的视线,他觉得眼前的人短短两年变了许多,此时沁格看着他笑,他从其中看到了许多。
  野心,权威,还有一丝不明就里的疯狂。
  “你从何时开始计划的?”
  沁格没有立刻回答,她故作思索地停顿片刻,重新拿过恪多留下的那封信。她用手划过上面的纹路,目光追随着指尖的跳动慢慢锋利,“从你为了北梁来向我们索宛达的命。”
  陈京观觉得喉咙一紧,沁格倒是不以为意地笑了,“我理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们当时不还逼你们签了开关协议吗?”
  陈京观没有回答,沁格往前探了探身子,逼着陈京观与自己对视。
  “这其实也是你最好的选择,功成名就之后,陈频的一切冤屈将以萧祺栩的口吻澄清,他是如今这这世界上最有说服力的人。”
  是啊,作为是唯一的幸存者,如果再成为南魏的掌权人,届时的萧祺栩能将陈频彻底洗白。
  “你要的,只是简单的太平吗?”
  陈京观没有顺着沁格的话说,他反问道。沁格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她饶有兴趣地盯着陈京观,“我说过,我要你踏破后的天下。”
  说罢,沁格挺起腰慢慢站起身,此时的她没有了与陈京观平视时的亲切感,陈京观微微仰头看她,看到的是一个真正的王。
  “当然,这一切我也可以不借你的手,等萧霖死的那天我会亲自送萧祺栩去他该去的位置。只是那时,就没有南魏了。”
  沁格仰着头,明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决定着一个国家乃至未来天下的命运,可她的表情,她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就仿佛在同陈京观谈论早上的饭好不好吃。
  陈京观犹豫片刻也站起身,他走到沁格对面,“那你为什么还要同我讲这些?”
  沁格脸上笑意渐浓,“我不想让善良的人输得太惨。”
  见陈京观不说话,沁格继续道,“这天下所有人都说好人不长命,可我偏不信。陈京观,那时候你拉了我一把,我现在便向你伸出手,我要你记得,只要你还是最初那个陈京观,我就会同你站在一起。这是你种下的因果。”
  这一刻,陈京观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来西芥时的场景,以及他对沁格说的那句话。
  “我的盟友,是西芥的别吉。”
  沁格看着他笑了,她知道陈京观明白了她的意思。
  陈京观的这句话,在沁格无数个濒临崩溃的时候撑着她,无论是藩王逼宫,是蛮族反叛,亦或者是连年天灾,沁格都坚信自己一定能撑下去,因为她是西芥的别吉。
  她是自己的玄鸟。
  那时候忽兰刚让位,遏佐的余孽借着宛达之死三番五次到原恪多部边境挑衅,他们看不上沁格是个女人,他们觉得女人只能被藏在帐子里生孩子。
  沁格不服,她也没有想过要忍下来,可她身边追随她的除却恪多的老部下,只有她下令赦免的那些妇孺。
  沁格不想让这些犹如惊弓之鸟的女子上战场,她们在沉默和漠视中活了半辈子,沁格做不到让她们死在刚升起的太阳里。
  况且,她们习惯将自己当作男人的影子,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奴性和卑微在她们身上落下病根,沁格是恪多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玫瑰,可这些女子不是,在她们的脑海中从来没有对男人的忤逆。
  人永远无法战胜自己的思想。
  沁格没有感觉到愤怒,却从心底爬上挥之不去的可悲。
  于是沁格带着大家离开了恪多部,一路北上回到了木尔斯草原。在那里,沁格是草原的王,她像是回归天地的野马,而她的部落天生对女子有不一样的认识。
  慢慢的,那些被沁格带回木尔斯草原的女子开始结伴出游,开始研究妆发,开始谈论过去从未敢开口的事情,她们直白地看着英俊的年轻人,她们开始从事狩猎和牧马的工作,她们在一片包容里寻找自己。
  终于,短短一年后沁格带着全新的西芥骑兵队打回了岭扬江下游,无数身披红色铠甲的女子亲手终结了过去的噩梦,她们的马下臣服着过去的屈辱,她们在马上高昂头颅。
  也是那时候沁格明白了,任何人想要征服天下,她首先要征服人心。
  这之后的半年多时间,整个西芥重新洗牌。大大小小各色部落群起,可没有人再对沁格产生异议。
  与男人的政权不同,坐在高位上的是天生拥有母性的女子,她对权力的渴望全部在于子民富饶,她不需要时刻用暴政苛政来彰显自己的威严。
  与其说沁格要的是权力,倒不如说她喜欢权力带给她的自由。
  而获得了这一切的沁格,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想到了陈京观说的这句话。
  在那之前,沁格无法忽略心中对于陈京观这句话的依赖,她会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本能的想到陈京观或许会来帮她,只因为她还是西芥的别吉,她还撑着一口气等着援兵。
  可在经历了这许多之后,沁格终于明白了,她能坚持到现在从来不是因为陈京观给自己的求援信号,而是那一声声“别吉”,是她的子民,是她骨子里对命运不公的抗争。
  陈京观让她明白了这世上最可靠的盟友就是她自己。
  “沁格,你会是一个好帝王。”
  陈京观说罢,突然释然地笑了,他向沁格伸出手,致以她南魏最高的敬意。
  “可能只有一个人不认为自己是王时,她才能真正掌握权力而不是被权力吞噬。那王座很聪明,它看得到每个人的内心,它会替长生天杀死所有自私的人。”
  沁格伸手扶起了忽兰,朝赞木琪德微微点头,赞木琪德先带着忽兰离开了营帐。
  “陈京观,如果你有一刻怀疑过你曾经做过的善事,你都对不起我对你的信任。”
  说完,沁格和陈京观相视一笑,他们的笑声透过帘子传到外面,随着渐起的秋风飘到马棚,越过军营,穿过牧区,到达了西芥的每一块土地。
  此时站在营帐外的乌木禾,或者说萧祺栩,当然也听到了。他低头朝忽兰行礼,踟蹰在帐前不敢行动。
  “进去吧,他是你的阿哈啊。”
  忽兰的左手抚着乌木禾的脊背,少年人的紧张透过掌心传递给忽兰,忽兰笑着说:“他很想你,他也很爱你的。”
  “真的吗?他们真的没有不要我吗?”
  忽兰的目光只一秒闪烁,随后他坚定地看着乌木禾。
  “任何人都可能不要你,陈京观不会的,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第104章
  乌木禾揭了帘子走进去, 瞧见沁格朝他微微点头,她身边,站着背朝门口的陈京观。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乌木禾感觉陈京观在躲着自己, 他不敢看自己。
  “别吉。”
  乌木禾向沁格行礼, 沁格偏过头看了一眼陈京观, 眼前的人别扭地站着, 脸上竟然还出现一丝紧张。
  沁格无奈地摇头笑了,她迈着步子朝帐外走,路过乌木禾的时候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记住, 无论如何你都是西芥的孩子。”
  乌木禾怔住了, 沁格没有等他的回答径直离开了帐篷。
  此时,这小小的帐篷好似隔绝了整个世界,陈京观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空气流动,他起伏的胸口是他还在呼吸的唯一证据。
  “那个……”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都知道了?”
  乌木禾没有给陈京观再说话的机会, 他直接走过去站到了陈京观对面。
  虽然他与现在的陈京观相处的时间不算长, 可乌木禾觉得陈京观和那个模糊印象中的哥哥是不一样了,现在的陈京观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沉默, 就好像心里的事情多到堵住了他的嘴。
  按理来说乌木禾离开阙州时堪堪四岁,应该是记不得什么了, 可在他的记忆里一直有双湿热的手,带着他走遍了崇明殿。
  他觉得那个人是陈京观,或者说陈家独子陈景豫。
  “嗯, 沁格都同我说了,”陈京观抬头的时候挂着笑容,“这些年, 你辛苦了。”
  “西芥对我很好。”
  乌木禾的回答不假思索,陈京观便又说不出话了,他轻轻点头应和着“那就好”,头却又低了下去。
  “你呢,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陈京观没有立刻回答,他原本也想脱口而出一句“很好”,可是他又觉得虚伪。
  如果他过的真的很好,他何至于到靠假死脱身的地步?他那句“很好”,说出来只会让他显得像一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他觉得没必要。
  “我当年跑到雍州被师父买走了,他对我很好,教了我很多,他没有妻儿,他把我当作自己的儿子。”
  陈京观说着,脸上的表情直白地告诉乌木禾这一切都是真的,陈京观提到宁渡的时候不自觉的语气放软,甚至能听到一丝眷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