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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那就好,至少我们都活下来了。”
  陈京观点头,“嗯,活下去。”
  起初乌木禾还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他意识到陈京观是在回应他之前说的话,少年人腼腆地笑了,身上的紧张也消减了几分,他不自觉朝陈京观靠了靠。
  “哥。”
  陈京观身子一颤,他听到乌木禾继续道:“姨夫是很好的人,他到死都护着我。当初遏佐是要斩草除根的,他把我放到了狼群的狩猎场,只是谁也没想到,狼竟比人更有人情味。”
  乌木禾说到这不禁叹气,可转瞬又挂上笑脸,“后来我听阿布说,是因为我身上的死人味太重了,狼更喜欢新鲜而有挑战的猎物,所以它们放了我一码。”
  乌木禾说着,朝陈京观旁边的椅子靠过去,他斜倚在椅背上伸手卸下了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在刀柄处,陈京观看到一个小哨子。
  “这是忽兰哥给我的狼哨,他托兹察教我与狼**流。他说在草原上拥有军队不能称得上草原的王,能让狼群低头的,才是长生天认下的首领。”
  乌木禾说话时一直摩挲着那根银灰色的哨子,他抬头发现陈京观正看着自己,便伸手把哨子递了过去。
  “当初别吉领兵讨伐蛮族,那是我第一次用这把哨子。西芥的王牌是铁骑,战马是一切的根本,可那天我才发现,在动物天性的驱使下,任何后天的训练都是徒劳。天敌之所以能称为天敌,是因为它们在血脉里就有不可战胜的能力。”
  陈京观侧过头看乌木禾,他好似沉浸在脑海中的画面里,没有理会陈京观带有诧异和惊喜的目光。
  “可是人和人之间并不存在这种与生俱来的差异。”
  乌木禾的话戛然而止,他转身对上了陈京观的目光。
  “无论对面是萧霖,是崇宁,是江阮,是任何人,只要他是人,他都会有弱点,他都会有被战胜的一天,我相信只是时机未到。”
  乌木禾提到萧霖的时候情绪毫无波澜,就像是提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陈京观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
  的确,在乌木禾的视角下,萧霖是让他背井离乡的凶手,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是亲手将他送到狼群里的凶手,他该恨他,萧霖在萧祺栩这里没有解释的余地。
  陈京观更没有替他选择原谅的立场。
  “小栩,”陈京观叫出口后突然顿住,他轻声问,“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乌木禾毫不在意地笑着,“当然,我还要靠萧祺栩这个名字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更何况,‘栩’是母亲为我选的字。”
  陈京观点头,“你真的想好了,走出这一步之后你就没有回头路了。沁格是说了西芥永远是你的家,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要你踏进南魏的朝堂,无论是输是赢你都没有可能再回到西芥了。”
  乌木禾低着头,陈京观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眉眼似乎颤动了一下,那动作之小让陈京观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陈京观所说的乌木禾当然明白,从沁格向他坦白的那一天起,他无时无刻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他甚至觉得从那天起他再看到沁格,已经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了。
  沁格说能让他一辈子快乐地生活在西芥,他信,可沁格既然选择把这一切都告诉他,那她的目的不言而喻。
  在如今的分裂割据下,且不论突然出现的东亭,只说南北两国的继承人,他们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这天下还能太平多久。北方的元衡是个不确定因素,可他的儿子元焕却与他不同,元焕身上带着陆家的慈悲。
  那便只剩下南魏,沁格作为西芥的王,从她继位那天起她的心思就不可能只放在个人感情上了。
  一旦萧祺栩能顺利登基,沁格至少能保证南魏在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与自己挑起战争。
  沁格相信她的铁骑,但她更愿意为子民谋个太平,谋个长久些的太平。
  这天下打了太久的仗,近五十年来大国小国分分合合,你方唱罢我登场,人们对于战争渐渐趋向麻木,和平好像成了奢望。
  可沁格不愿意,她觉得自己既然能救的了西芥的女子,就能救的了天下黎民,即使他们最终不是归属于自己。
  沁格明白,只有整个世界和平,她的西芥才能永远是美好的。
  沁格的所有心思,都在与乌木禾谈论他身世的那天对他和盘托出。
  或许正因为沁格的绝对信任,让乌木禾彻底下定决心。
  “哥,不能再打仗了,任何地方都不能再打仗了。可你我都明白,人的野心是不会被轻易击碎的,只有被现实踩在脚底下的时候,人才会认命。我想打一场一劳永逸的仗。”
  乌木禾言辞恳切,“即使今日我留在西芥,他日南魏,北梁,或者任何一个突然出现的政权都有可能打乱我的生活,我不想等到那一天再追悔莫及。”
  乌木禾盯着陈京观的眼睛,“哥,你后悔吗?放弃了原本安乐的日子,放弃了来之不易的家,换来了今天的下场。”
  陈京观的喉头微微震颤,乌木禾继续道:“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只用输赢二字就能评价的,我们都希望能得到个好结果,可什么是好的?你一路上的所作所为,你后悔吗?哪怕只是延缓了他们的死亡,你后悔吗?”
  我后悔吗?陈京观已经数不清问过自己多少遍,可即使是回想当初被廊州百姓道德绑架,他也不后悔。
  陈京观离开廊州一个月后,不知是萧霖的手笔还是崇宁怕事情败露,阙州派了巡粮御史到廊州,彻查了这许多年的黑色交易。
  当然,这其中有些人已经赚得盆满钵满离开了南魏,有些人已经安然地过了一生,可从那之后,廊州再也没有传出过饿死人的消息。
  陈京观不想给自己邀功,可他觉得那一仓粮食即使只让百姓挨到了真相大白的那天,他也心满意足了。
  如果他那日没有离开雍州,陈京观长叹一口气,有些人就不会死,有些人也就不会活。
  那这一切值得吗?陈京观不知道,他比较不了人命的价钱,就像他出城门那天西芥兵问的,“你觉得人命值多少钱?”
  直到现在陈京观也回答不上来。
  人不是因为创造价值而有了价值,人生而为人,他便有了价值。
  陈京观不想替死去的人想值不值,他也没法替活着的人更有意义的活着,他知道他走到现在,他不后悔,即使午夜梦回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惹得他难以安眠,他也不后悔。
  他只怪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他还不够好。
  “哥,我也不会后悔的。”
  乌木禾像是看穿了陈京观的心思,他说着将胳膊搭在了陈京观的肩上,少年的臂膀精瘦却有力,陈京观耸了耸肩,回应着乌木禾。
  “那我们就再试一次,这次不到泯海不死心。”
  ……
  北梁沧州。
  陈京观的死讯跟着陆栖野回到了北梁,他身后是第一次打了败仗的昌安军,他原本想着先回澄州禀报,可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见元衡的理由。
  难道要告诉他他的儿子叛国?要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为元煜把刀伸向了自己人?可元煜并没有主动攻击昌安军,而陈京观不是自己人,他甚至不是元衡认下的盟友,这一切不过都是陆栖野自己的动作,与元衡,与北梁都没有关系。
  如若此时陆栖野把罪责推到元煜身上,元煜定会反咬一口说陆栖野豢养私兵,勾结外邦,元衡不会帮他的,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姑父了,他最终只会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还要连累家里人。
  要说元衡对元煜就一点怀疑都没有,陆栖野绝对不信,可元衡什么都没做,依旧把驰援的事情交给了他,这足以表明元衡的态度。
  实际上如今元衡的目的达到了,陈京观的势力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南魏受到重创,在短时间内他们只会把矛头对准东亭,元衡有充足的时间想对策,想一个一石二鸟的策略。
  而他更高明的地方,在于他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江阮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也跃跃欲试要将这浑水搅得更乱些。
  他们元家人,都是天生的演员。
  于是陆栖野只能灰溜溜地绕过澄州,沿着慕江回到了沧州,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他的兵从来没有离开过陆家马场。
  “兄长还是没有消息?”
  陆栖野骑在马上远远就看到了林均许,他身后站着林朝槿和林含晚,两个人望着陆栖野的身后,原本欣喜的神色落寞了下来。
  林朝槿听到陆栖野的问题,只是摇头没有回答,她身边的林含晚看了她一眼,像是下定决心般问,“含章呢?”
  “丢了。”
  陆栖野下意识撇过头不敢看眼前人,他的声音很轻,乍一听还以为是他的呓语,可林朝槿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她咽了咽口水,走上前一步牵住了陆栖野的马。
  “不是说陈少将军找到他了吗?你们不是一起在遥州待了段时间吗?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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