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她不光怪自己给了女孩玉钗,更是觉得刺向平海的,就是她自己。
“不会。”陈京观出声,而席英抬头看他,“因为你永远记得父母临死时的模样,你不会再把剑刺向身后的百姓。你的剑,只铲奸除恶。”
陈京观的话让席英长舒一口气,那团在她头顶悬浮的乌云消散了,此刻那轮圆月照着她,她却感觉它比阳光还温暖。
“不过你可以继续学着刺绣,学些女儿家的东西,只要你喜欢,你都可以学。”
席英以为陈京观的后半句话是说如此这般自己会寻个好人家,可是他说的是喜欢。
席英点头笑了笑,朝着陈京观举了一躬。
“行了,去休息吧。以后记得多笑一笑,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陈京观眉眼弯弯地盯着席英,他刚才注意到了苏晋给席英夹菜时她那小小的喜悦,他有些责怪自己的粗心。
席英虽然常与行伍之人在一起,可是她毕竟是女孩,即使她再坚强,总还是有些女孩的柔软。
席英用笑回应着陈京观的话,走时脚步轻快了许多。
陈京观抿着嘴笑了,等她离开,他便低头看手上的信。
今晚的月色真的很明朗,在凉亭的遮掩下依旧透着清晖,伴着月光,那信上字也染上了风雅。
“展信佳,先祝你中秋一切都好。平海的事我听说了,望你珍重。我知道你今后的肩上怕是又多了几分重量,但是莫让这重量压垮了你。”
这几行字像是陆栖野思虑再三后写下的,每一笔都显得郑重,陈京观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读。
“这几月我多是奔波于禹州和平州之间,有些焦头烂额,也终于是尝到了成人的烦恼。不过禹州马场被姑姑打理得很好,父亲不放心我,便让桑柘哥做了我的副将,有他的助力我更是如鱼得水。”
陈京观看着,甚至能想到陆栖野有些得意的姿态,他的字写得比几年前更好了,字里行间也有了自己的底气。
“父亲已经将昌安军令交给兄长,兄长去皇帝面前受了官职,成了名副其实的昌安营将军,不过我瞧他并不开心,每日的事情更多了,虽说搬到了澄州,却也常和嫂子分隔两地。母亲暗示他对嫂子多上心些,可嫂子反而为他开脱。我真是羡慕。”
陈京观笑了笑,那一句“羡慕”,他觉得绝对出自陆栖野的真心。
“还有一事我觉得也该告知于你。林伯父将含章托给了晏离鸿,前几日刚办完拜师宴。晏离鸿不愿入朝为官,父亲也没有强迫他,只是托说给他找个活,免得他每日窝在家里,便让他做了昌安军的参谋。不过我觉得倒也是合适。”
陆栖野的信每一段都加着他对这件事情的情绪,陈京观看着,就好似他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
“而且也不知晏离鸿那小子到底哪里来的福气。拜师宴那日林家的小妹妹也跟着来了,要说平日里我都见不了她几面,结果他们一回家,嫂子就给我们说含晚怕是喜欢上了晏离鸿。我当时觉得诧异,但是越想那日她的表现,越觉得嫂子说得对。只是晏离鸿听完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含晚还小不作数。我倒是觉得两家长辈有亲上加亲的准备。”
信写到这,陆栖野要告诉陈京观的事情大抵都说完了,剩下的都是些自己这些日子听到的新奇故事,以及一些小小的牢骚。
陈京观看完把信收好,一个人斜靠在凉亭里望月。
今日平芜也喝了不少酒,陈京观没拦他,他觉得应该让他醉一场,于是他刚回府就睡下了。
量说他今日也喝了不少,宫里和各位过来敬酒的人应付一番,宫外又陪着苏晋喝了许多,但是他却一点也没觉得醉。
要是平海在的话,会催他去休息,会说他喝酒了再吹风会头痛。
但是以后没有人会再念叨自己了。
陈京观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去宴会厅的柜子上拿了一壶陆栖野寄来的桂花酿,动身去了桃园,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日平芜酒醒去寻陈京观,看到他正靠着那棵桃树睡着,手里的酒坛子还剩了些,他睡着后没拿稳,便倾倒了一地。
平芜想给他披件衣服,陈京观却醒了,他揉着眼睛问时辰,得到答复后就与平芜套了马进了宫。
昨夜与苏晋的交谈让陈京观认识到了不一样的萧霖,他想起萧霖说让自己心平气和时找他谈谈,便预备着下了早朝后就去他的书房。
只是他往日不上朝,今天突然在节后就来了,一路上遇到的大臣多是诧异的神色,他笑着招呼他们,排到自己的位置上等着传唤的内侍号令。
没一会宫门打开了,两边的文臣武将就开始列队入殿,不过陈京观却没有看到蒋铎。
平日里早朝皇帝都是听各部汇报事项,挑出一两个折子在堂上议,随后就是叫相关的大臣进了书房。
今日朝上多了些昨日进阙州的地方官员,他们趁着这个机会纷纷向萧霖诉说着各自的难处,萧霖坐在堂上听着,陈京观觉得若不是他前面没有屏风遮面,他恐怕会哈欠连天。
“臣景州知州关策,冒死求陛下彻查景州茶税!”
陈京观正思谋着等下与萧霖与说些什么,突然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冲到了最前面。
他一边喊着一边下跪叩头,殿上侍卫以为他想要行刺,便一窝蜂涌上来抓他,不过他这一举动倒是叫醒了萧霖,萧霖看了关策一眼,示意侍卫退下。
“关策,景州茶税是你州自己的事务,若你与刺史查不出,我要你们有何用?”
萧霖说话的时候语气没有波澜,但是言辞间的威力足以让关策本就颤颤巍巍的身子晃了起来。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用嘶喊的声音说道:“臣就是要告景州刺史左疆奇贪污受贿,克扣茶税中饱私囊!”
说完,关策几乎要跌过去了。
大殿上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一个知州跑到京城来状告刺史,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陈京观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又用眼神瞟了瞟萧霖。
“你可有证据?”
萧霖说话时微微偏过头,关策不敢抬头,就继续将额头抵着地面说:“有,臣府里有左疆奇草菅人命的证据,还有他命令税务司做的假账。”
关策说到这止住声,而陈京观一直观察着萧霖的反应,他此时微微将身子直立起来,让关策抬起头说话,关策不敢看萧霖的眼睛,就一直跪在地上打颤。
“你可知,诬陷,也是死罪。”
关策死命点头,萧霖便不再出声。
他问了其他人有无要事禀报,而其他州府的人看到关策这幅样貌也都偃了声气,萧霖旁边的内侍便宣了退朝,独留下了陈京观和关策。
等着其他人都离开,萧霖就从堂上回了书房,而陈京观和关策由人领着从另一扇门去找萧霖。
此时陈京观有了机会去仔细看一看这个敢冒死直谏的知州。
他的双腿好像现在还在发抖,他走在陈京观前面,腰佝偻着,显得他更加瘦小,他似乎察觉到了陈京观的目光,便回头朝他怯怯地点了点头。
等进到萧霖的书房,关策便又立即跪了下去,萧霖看了陈京观一眼,陈京观微微屈身向他行礼。
“你刚才在堂上说的,可有人指使?”
陈京观闻言有些不解,可萧霖又继续说:“你可知,左疆奇是最有望成为监察御史的人。”
萧霖这话一出,陈京观倒理解了,如此说来,他知道左疆奇是崇宁一派的人。
而关策听着萧霖的话心沉了沉,有些泄气地说了一句:“那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再忍忍,等他进阙州吗?”
萧霖没有回答他,他让关策站起来说话,而关策起身后长叹一口气,突然笑了。
“那陛下不妨给我一个恶意诬告的罪名,将我赶出景州吧。”
关策此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说话时也不再打哆嗦,反而将那背挺得很直,陈京观看他,突然有些心酸。
“你先在官驿住下,我要同几位大臣商议一下再做打算。”
关策闻言道了句“是”,临走时又跪下给萧霖磕头。
等他走后,还没等陈京观说话,萧霖便先问道:“你怎么看?”
陈京观朝萧霖的位置走进了两步,故作思量,缓缓开口:“你放他回去,估计他也是一死。他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
萧霖点头对陈京观的话表示认同,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一个知州都能被刺史打压成这样,更别说景州没权没势的百姓。景州的茶叶虽比不上遥州,可也是许多人家里的生计,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想着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来告状。”
陈京观说到景州,又想到了夏衍给自己的说的话,或许他正是被左疆奇迫害的人,不然谁会愿意背井离乡,又有哪个少年愿意被人豢养。
“可你觉得左疆奇这么多年都安然无事,全凭他的能力能做到吗?我这儿,可是一封有关景州茶税的折子都没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