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先生,你现在该见到母亲了吧,你是否也与她谈起了我?”
陆栖川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朝槿,她今日一身白衣,未着粉黛,简单纨了发髻,几日的低迷让她看上去更清瘦,在北地的风雪里摇摇欲坠。
林朝槿有些木讷地往火堆里丢纸钱,窜起来火光在她脸上摇曳。
“离鸿与我说那日陈公子去了林府。”
林朝槿微微点头,手里的纸钱已经都被火舌吞没,她盯着最后的黄纸化为灰烬,打算起身,陆栖川上手将她扶住。
“先生最后的愿望,去请陈京观。”
陆栖川盯着墓碑上的名字,为了不引人注目,何须的墓穴选在了林家墓园的边角,一片桃林的背后,朝远望,能看到屹立的敬安山。
“先生怎会知道他?”
林朝槿似乎也在思量,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在陆栖川的搀扶下朝马匹走去。
“我也不知,我觉得他瞒了我许多。”
林朝槿说着,从怀里拿出那袋饴糖,陆栖川盯着看了许久,没有任何头绪。
“栖野前日给我的,说是陈公子送我的贺礼,可他的贺礼早就托董将军送到了林府。这袋饴糖,我至今还没打开过。”林朝槿顿了一下,“我等着今日,与你、与父亲一起。”
林朝槿重新将那包饴糖收好,接过了陆栖川递来的披肩,她本要上马,却被陆栖川拦住。
眼前的人不知何时在路旁折了梅花,一路的颠簸下还有几朵仍娇艳欲滴,陆栖川选了一朵开得最好的,别在了林朝槿的发髻上。
“你今日打扮得素雅,又刚红了眼,如今用梅花装点一下,免得林相担心。”
林朝槿轻轻点头,临上马前又用手抚了抚头上的梅花。
而此时的林府,那日的喜字还留在窗棂上,与门口的福交相辉映。
梅椿早就算好了日子,一大早就吩咐厨房准备林朝槿爱吃的饭菜,林均许早朝回来一路上婉拒了好几个要来登门的学生,也在家候着这对新婚小夫妻。
就连林家两个小的,都一改平日吵吵嚷嚷的习性,跟着母亲在家里忙东忙西。
“娘,您说姐姐出嫁时开心吗?”
林家二女儿林含晚跟着梅椿,手里抱着母亲刚从铺子里买来的料子,这冬日还没过去,可春日里的布料已经上新。
梅椿早起去选了两身,一身青黛一身粉红,想着找裁缝赶工给林朝槿做两身去平州穿。
“怎么这么问?”
梅椿一边走一边侧过来看着林含晚,然后拍了林含章一把,示意他去帮林含晚拿东西。
“姐姐那日一直在哭,我很少见到姐姐哭。”
林含晚小嘴嘟囔着,声音越说越小。
梅椿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她站定在女儿面前,捏了捏她的脸。
“有时候哭,不一定是在哭自己。”
林含晚没有太懂母亲的话,但是她还是乖乖地点头表明自己记下了。
倒是旁边的林含章,嘴里还吃着街上买的果子,有些不解地问母亲:“那姐姐是哭谁?”
梅椿没有回答,她此刻抬头正好能看到林家祠堂,那里面有一块排位上刻着“梅樾”二字,那是她的姐姐,也是林朝槿的生母。
“夫人,大小姐和陆小将军回来了。”
门口报信的小厮朝堂内喊了一声,然后跑出门去迎接刚下马的二人。
陆栖川给岳丈家送的东西早在昨日就备好了,但是他为了早起与林朝槿去墓园,便让家里的随从卡着点来送,如今他前脚刚进门,后脚陆家的人就将东西抬了进来。
林朝槿侧身看了眼陆栖川,陆栖川没说话,捏了捏她的手。
“女婿拜见岳母。”
陆栖川见梅椿走过来,弯腰对着来人行礼,林朝槿也随着跪了下去道了声“母亲”。
“起来吧,你父亲在书房等着呢,你们去书房与他说话,我去盯着厨房,等下就开饭。”
梅椿屈身将二人扶起,看着眼前的林朝槿,满眼心疼。
“等下多吃些,有你喜欢的清蒸鱼和糖醋里脊。”
林朝槿点了点头,勉强勾起一抹笑,她感觉到了握着她的手力度大了些,眼前的人眼睛有些湿润了。
“母亲,”林朝槿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书房传来一声:“你们俩进来吧”。
梅椿伸手拍了拍林朝槿的肩,对着她笑了笑,领着两个小孩子去了厨房,而林朝槿看着书房的位置,有些发愣。
“走吧,把你想知道的都问个清楚。”
陆栖川用手轻轻搂住林朝槿的腰,为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先她一步推开了书房的门。
“岳父。”
陆栖川说罢,跪在林均许面前磕了三个头,而林朝槿虽也跪了下去,却未曾开口。
“还在怪我?”
林均许望着女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将陆栖川扶起来,又给两人倒了茶,示意他们坐下来说话。
“你那日出了外院的门便问我陈京观是谁,随后又问我何须到底瞒了你什么,以你那日的情绪,我若再与你多说一句,你还能出嫁吗?”
林均许盯着自己手边的茶杯,看着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林朝槿的表情。
“对于陈京观,我对他的了解或许还比不上栖川,至于何须,我倒能与你说说。”
少时的林均许是敬安山一个渔民家的儿子,他本来是打算等着成年就去入伍的,可偶然一天捕鱼时遇到了被毒虫咬伤的苏扬,林均许跑遍了整座山去给他找草药,苏扬得救后就收下了这个徒弟,将他带到了南魏。
也是在那里,他认识陈频,并且与梅樾两心相悦。
梅樾是苏晋收过的唯一一个女徒弟,按照林均许的话来讲,若她是男子,这北梁的相位就未必是他的了。
跟在苏扬身旁十五年,林均许既是徒弟也是侍从,所以对于这个师父,他其实比陈频了解得更深。
“当时北梁意欲进攻东亭,我不方便直接与陈频联系,便叫人快马加鞭送了一份信给苏扬,让他告知陈频多加小心,明哲保身即可。但是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陈频联合苏晋与蒋铎在朝堂上正面交锋,他这一举动,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关于父亲说的故事,有一部分林朝槿在苏扬那里听到过,可同一件事从两个人口中说出来,林朝槿还是察觉到了细微的差别。
“父亲是说,您的手书上是让陈叔叔明哲保身?”
林朝槿反问着,而林均许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回到自己的书桌旁,将压在锁在柜子里几份信递给了林朝槿。
“这是那时的信,他怕授人以柄,所以他来北梁时都带了回来。怎么,他与你说的,与我不同?”
林朝槿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翻那些信。
那封信上,林均许向苏扬严明了北梁的的政治立场,建议陈频退避三舍,不要在东亭的问题上与崇宁争执,明哲保身,同时尽可能避免南魏参与北梁的战争。
“先生与我说的,是你说让陈叔叔务必说服南魏皇帝不可参战。”
闻言,林均许先是一愣,随后竟有些嘲讽地笑了,他深吸一口气,但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了一般。
“他果然还是那般自以为是。他与她,还真是不死不休。”
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陆栖川从林朝槿手里接过了信,他对于当时的事情也有耳闻。
他记得父亲听闻陈频的死讯,连道“可惜”,随后一个人出去朝着雍州的方向敬了一杯酒。
“我看您信上提到小心崇宁?此事与崇宁有关?”
林均许点点头,望着门外的雪景半晌才开口。
“其实陈频的死,与苏扬脱不开干系,他知道崇宁迟早会要了陈频的命。陈频表面是在与蒋铎对抗,可实际上二人都是棋子,执棋的,自始至终都是崇宁和苏扬。只是陈频用命,走出了苏扬意料外的一步。”
“那崇宁为何要与苏扬争?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什么联系。”
陆栖川有些疑惑,但他的问句只换来林均许长久的沉默。
这个问题,他又何尝不想知道答案。他们为何要争,他们又在争什么,甚至不惜用一条条人命做赌注。
林均许在陈频死后无数次梦到少时的陈频,无数次回忆起两人在敬安山一边烤着火,一边说着要天下大同。
他也没想到最后一次见面,是陈频升任户部侍郎后宴请同门。
如今,已是十六年有余。
“我只知道,在我跟着苏扬之前,他是崇明殿的常客,可后来他的妻子死了,他也再未踏入崇明殿半步。”
苏扬的妻子,一个苏扬还未扬名时便跟随他的女子,后来苏扬名扬万里,而她的姓名,却少有人知道。
直到苏府挂了白帘,上面写着“苏曹氏”,至此,关于她的一生便草草结尾。
“您是说,或许与萧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