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她最先看到的是围着床榻的杨卿君、月芙还有空枝。
  杨卿君在颤抖。
  即便隔着这个距离,他的颤抖还是肉眼可见,月芙站在一旁搀扶着杨卿君的手臂,垂着头不敢说话。
  柳从鹤就蹲坐在床榻一角,应该是易宁头颅的位置,因为白若松看见了她仍然在上下起伏的胸膛。
  他说完话,伸手去够药箱里头的纱布,身子一侧,白若松立即就看见了易宁的脸。
  她没有束发,乌黑的长发瀑布一般散在四周,从床沿上挂下,发尾点在脚榻之上。本就分外白皙的面色,因为失血的缘故更加苍白,唇色很淡,干裂起皮,病恹恹的,脖颈上有被人掐出的清晰的指痕,看起来还没多久,没有变成淤青色,呈现一种鲜艳的红。
  再往上,原本应当是眼睛的地方,此刻是两道交叉的血痕。
  动手的人手法粗鲁又着急,薄薄的刀刃直接从紧闭的眼皮上刮过,甚至着不愿意在山根的位置停下,一刀而过,不仅划烂了两只眼睛,还暴露了山根处白色的鼻骨。
  嗒——嗒——
  鲜红的血液顺流而下,滑过鬓角,滑过耳廓,浸染了乌黑的发,再顺着发尾一点一点,落在了脚榻上。
  柳从鹤拿完东西,身体又重新挡住了残忍而又血腥的场景,手中动作着似乎在扎针。
  “命兴许能保住。”他淡淡说着可又,顿了很久,才继续道,“但我只能尝试保住她的命。”
  “有几成把握?”杨卿君又问,白若松听到了他句尾的泣音。
  柳从鹤没有回答,可是他的沉默又好像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白若松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腹部一缩,胃里有什么东西涌了起来。
  她扶着门栅,弯下腰去开始干呕起来,可没吃过东西的胃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些带着药味的酸水,不停地灼烧着喉咙。
  云琼什么也没说,只是俯就下身子,宽大的手掌顺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轻抚着。
  他在安慰她。
  白若松不敢抬头,她感觉自己眼前全是氤氲,蓄满了便从眼眶中掉落,一滴一滴坐在地上。
  她眼前只是清晰了一会,又马上被水汽糊住,看见的东西永远如水波一样在颤动。
  怎么会这样。
  她想,怎么会这样。
  她感觉很冷,浑身都很冷。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白雪皑皑的冬日,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刺鼻气味,她一身单薄半跪在雪地中,十根手指头都被磨得血肉模糊,还在机械地,一下一下地扒着瓦砾,企图从里头找到傅容安的下半截身子。
  在一阵混乱而又尖锐的耳鸣声中,白若松感觉自己被扶着挪到了一边。
  她抬起僵直的脊柱,看见无力地垂着四肢的易宁被空枝横抱着从房间抬了出去,一路走,一路往下稀稀拉拉地落血珠子,在地板上连成了一长串。
  “要去哪?”白若松听见自己有些茫然的声音。
  “仙鹤先生说去红楼,那里暖和,人手也多,方便后续的治疗。”云琼答。
  “不是说,不宜移动吗……”
  “那是之前,她被贯穿的伤口瞎动很有可能大出血危及生命。”柳从鹤经过白若松面前,面色沉凝,答了一句,“但现在不动也会危及生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并没有过多解释,行步匆匆跟着人离开了,只有白若松还怔愣在原地。
  杨卿君带来的人手已经收敛好了尸身,用草席和白布遮盖着,整整齐齐摆在了院子当中。
  钦元冬迈步走近,看了一眼白若松,有些犹豫,得了云琼的示意,才小声开口道:“将军,我查看了几人的伤口,窄而薄,应当就是横刀造成的。”
  横刀是朝廷官署才会配发的刀刃,普通民众持有是触犯律法的。
  排除漕运和红楼的护卫,钦元冬、钦元春、云琼,包括孟安姗,佩刀都是横刀。
  “可要回红楼?”云琼问。
  这是他今晚出了红楼以后,对着白若松说的第一句话。
  他一直都看着她,看着她,保护着她,却从不干扰她。
  白若松手指一动,云琼便五指张开,覆着她的手掌为她取暖。
  他的手心和他的人一样温暖,又干燥又温暖,带着一点粗粝的茧子。
  白若松又想哭了。
  她屏着呼吸,很努力很努力地才控制住自己的泪腺,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回握了云琼的手掌。
  “不回。”她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重归冷静,“就在这个院子里头等。”
  钦元春没明白,问了句:“等谁?”
  白若松道:“等今晚忍不住回来查看情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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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大家应该都知道是谁干的了,总之下章要摊牌了
  第218章
  晚秋的风本就凉气逼人,遂州又是江海交汇处,潮湿阴冷。
  白若松披着云琼的外袍,一个人坐在院子的石桌前,石桌兴许是许久没用了,面上有着一层灰,白若松也没去碰,只是歪靠着边缘,静静望着璀璨的漫天星河。
  遂州与雍州隔着月余的路程,和盛雪城更是天南海北,横跨了大半个大桓。
  可尽管如此,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无论是沉沉的天幕,还是天幕上璀璨的群星,亦或是孤寂的新月,却都是相同的。
  白若松已经记不起上一次这样静谧地望着天空是什么时候了,兴许是上次夏日炎炎分巡露宿荒野的时候;兴许是知道自己高中探花的那个夜晚;也兴许是决定违反和言长柏的许诺,从盛雪城出发前往玉京的那个时刻;亦或是……再久之前,囊萤映雪的寒夜里头,她靠坐在傅容安的身旁,感受着冻得发麻的口鼻之间吐出的白雾,悄悄把头靠在她的臂弯中的瞬间。
  盛雪城的冬日实在是太冷了,和遂州这种刺骨的湿冷不同,盛雪城的那种干燥的冷风并不会一开始就刺激到你。它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慢慢吞噬着你的身体温度,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被吞噬的部分已经失去了控制,变得麻木,仿佛不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咔哒”一声轻响,似乎是枯枝被踩到断裂的声音。
  白若松从遥远的记忆中抽回自己的思绪,慢慢垂下头来,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那里,一个熟悉的人影亭亭而立。
  她没有戴幞头,头发束得高高的,发尾俏皮地甩在身后,一身方便活动的短打,腰间是皮质的单挞尾革带,革带侧边挂着一个西瓜大小的东西,用一件灰色的衣物包裹着随意地塞进了革带里头,有些沉,把革带坠得有些歪。
  白若松看着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下,滴滴答答往下滴落着的略带粘稠物什,一时并不想去计较那到底是什么。
  空气中有阵阵浓重的血腥气,不远处是整整齐齐盖着草席和白布的五具尸体,苍凉的月色下显得那样阴森而诡异。
  孟安姗却像是没有看见这些一样,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白若松,一眨,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白若松十分熟悉的笑容,灿烂,快活,带着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
  白若松记得自己头一日进入皇城的时候,还是是拒婚了言相,得罪了女帝,被塞进刑部司做一个芝麻小官的探花娘子,前途渺茫,被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走近了一点就被言相或者女帝迁怒。
  刑部司的院子就在那颗郁郁葱葱的大槐树后头,当时正值三月中旬,槐花正盛,飞絮飘扬似雪花,无所事事的孟安姗手中抓着一把一人高的笤帚,围着槐树一下一下清扫着落在地上的飞絮。
  她听见门口的动静,抬起头来,迎着周围垂首疾步,假装没有看见白若松的一行人,身姿轻快,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飞跃到了白若松的面前。
  “你就是那位传说中貌比潘安的探花娘子吧。”她热情地上前,想来抓白若松的手,被怯懦的白若松躲开以后,也不气恼,只是转头大喊道,“大人,易大人,是新来的主事大人!”
  “哎呦,我的祖宗。”朱主事从围墙后边的花窗里头探出半个脑袋来,压低嗓音道,“易大人正为今日早朝的事情生气呢,你喊什么喊,不要命了?”
  孟安姗便缩着脖子,转过头来,对着白若松挤了挤眼睛。
  “你别怕。”她说,“易大人啊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候面上是凶了些,其实可心软了。”
  春日的暖阳是淡淡的,风也是淡淡的,夹杂着说不清的花香,有柳絮落在孟安姗两侧鬓角上,她眉眼弯弯,笑起来就和天上的小太阳一样耀眼,是全然没有沾染半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的笑意。
  “你在这里做什么?”静谧的夜幕下,那人还是展露着笑容,语气轻快地询问道,“哎呀,不会是在等我吧?”
  白若松也不知怎么的,只觉鼻间一阵酸涩,赶忙垂首避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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