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真是在等我啊。”孟安姗走近了,看见白若松从怀中掏出的锦囊,先是下意识地脚步一顿,待注意到锦囊里头红艳艳的珊瑚珠子,立即欣喜道,“哎呀,我的红珊瑚珠子!”
她几步就走到石桌前,也不管那许久没有落座过的石制绣墩脏不脏,一屁股坐在了上头,伸长了手臂从白若松的手上拿走了那个锦囊,摊了开来。
御赐的红珊瑚珠就像刚刚剖开的血肉一样鲜艳,即便是在微弱的月色下,也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你帮我捡回来了。”她修长的手指珍惜地抚过每一颗红珊瑚珠,神情近乎温柔,“我还以为它再也捡不回来了。”
掉在红楼院子里头的东西,怎么可能捡不回来?
除非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踏进红楼了。
白若松垂下眼睑:“你很喜欢它。”
“那是自然。”孟安姗侧身,取了腰侧一根剑穗,居然直接用匕首斩断了上头的结,从里头挑挑拣拣着,抽出几根绳子来,手指翻飞开始编绳,口中随意道,“因为是你送的嘛。”
白若松感觉自己开始颤抖起来。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孟安姗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别不信嘛。”她注意到白若松压抑的愠怒,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来,用那双略带无辜的眼睛看着白若松,小声道,“你送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的。”
她这次没有用那种雀跃的声音,语气很淡,笑容也很淡,但是白若松却感觉到了她的真心。
她说:“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件生辰礼物。”
一直以来,孟安姗这个人一向是以一个活泼开朗又有些脱线的形象,出现在刑部司中的。
因为她是武官,负责警戒刑部司的安全,平日里也不接触案子,最多只是帮忙跑跑腿,又跟在易宁身边许多年,所以白若松一直下意识地忽略于她。
她到底什么身份,家中有什么人,什么时候生辰,白若松一直一无所知。
那日她也根本不是要送孟安姗什么礼物,不过是因为朱主事说了一句琉璃酒盏好看,她送的同时不好意思忽略孟安姗,所以让她也自己挑一件罢了。
“抱歉。”白若松有些艰难道,“我不知道那日是你的……”
“哎呀,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孟安姗又恢复了那副嬉笑的模样,低下头去,一边小心翼翼把红珊瑚珠串开始串进绳子里头,一边道,“因为我是当日才决定,要把那日当做我的生辰的。”
白若松一噎,面上浮现一些被戏耍的羞恼红晕,却听孟安姗继续道:“因为我是自小被当死士养起来的嘛,无父无母,身份上头的生辰也是随便写的。那日我看见那串红珊瑚串,实在是太开心了,就决定把那日当做我的生辰,把这个礼物当做我的生辰贺礼。”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红珊瑚手串么?”她往白若松跟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因为我之前的名字,就叫做珊瑚。”
用来斩断剑穗的匕首就放在布满灰尘的石桌一角,孟安姗伸手就可以拿到,白若松警惕地后仰了一点,和她拉开了距离,道:“你不是说过你无父无母么,哪来的名字?”
“哎呀。”孟安姗一扁嘴,露出一种被戳穿的懊恼,坐直了身体,扯了扯手里的细绳,“你真是的,不过才和易大人接触不到一年时间,就这么敏锐,多没意思啊。”
白若松没说话,孟安姗便扯开了自己编错的部分,又继续自言自语道:“珊瑚是我们……里最爱笑的女孩子,弱得要命,可就因为她爱笑,也爱逗别人笑,大家都喜欢她。”
“她这么弱,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她?”她的面色冷了下去,“所以我杀了她,抢了她的名字,现在我才叫珊瑚。”
她不笑的时候,眼尾微微下撇,呈现一种冷漠的厌世感,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再也看不出那个灿烂又快活的孟安姗的半点痕迹。
白若松感觉自己冷得发颤。
“而且我学珊瑚是不是学得很像?”孟安姗又对着白若松笑了起来,面上有一种天真的,洋洋得意之感,“我在刑部司这么多年,别说是其他人了,便是洞若观火的易大人也没有看出来我是装的,以为我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亭长呢,她待我极好,常常照顾我,出门分巡都带着我。”
孟安姗顿了顿,真心道:“我也很喜欢易大人。”
“那你为什么要对她动手!”白若松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她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嗓子一直在收紧,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字眼,“你明明,明明知道易大人她……”
易宁易玄静,方远州的易青天,以一双见微知著,洞若观火的眼睛,和算无遗漏的七窍玲珑心而闻名,一手讼状更是奠定了她百年来最好的讼师的威名。
白若松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剧痛之下渗出星星点点温热的液体:“你为什么要毁了她的眼睛……”
孟安姗看着她不停颤抖的肩膀和大颗大颗往下落的泪珠,突然感觉有些累了,不想再装了,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淡淡道:“就是因为她的眼睛实在是太厉害了。”
她想起一个时辰前,在这个院子里头,她带着满身的血腥气,跨坐在昏迷的易宁身上,双手使劲掐上她的脖颈的时候那种,身上的那种下意识的颤抖。
明明是一使劲,在一个眨眼睛就能掐断的颈骨,她居然觉得自己有些使不上劲,喘了好几声才找回自己手指的力道。
可就在她要掐断那纤细的一截脖颈的时候,易宁居然醒了。
她被一刀贯穿了肺部,连呼吸都带着血沫子,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了。
她颤颤巍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面上因为窒息而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她看着她,嘴唇一颤,居然在笑,从喉咙里发出轻如蚊呐的嘶嘶声。
孟安姗忍不住俯下身,侧耳去听,只听见了她不成调的喉音。
她说:“你来了。”
她看穿她,反向利用她,让她成为了笑话,说不定连在这里被自己掐死,也在她的谋算范围内。
这激怒了孟安姗。
她就要让她再也看不见,再也没办法高高在上地去测算他人,就要让她成为一个废物,感受一下被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的感觉!
“她活该。”孟安姗道。
白若松一颤,刚抬起头来,孟安姗张开的五指就伸到她受伤的那侧肩膀上,狠狠摁了下去。
“你知道我在刑部司多少年了吗,你知道我努力装了多少年了吗?这么多年我兢兢业业,没有一刻敢放松,为的就是取得易宁的信任!”
她的拇指抠进白若松还未愈合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渗透崭新的纱布,很快顺着布料流淌而下。
白若松痛得全身痉挛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从喉咙里渗出细细的呻|吟,脖颈两侧都是因为隐忍而暴起的青筋。
“可是她实在是太敏锐了,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敏锐的人,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我不过是,不过是站在马车旁边,多紧张了一下,她就开始怀疑起我了。”孟安姗的表情近乎癫狂,双目圆瞪,面庞扭曲,似哭又似笑,“你懂这种,一招走错,满盘皆输的感觉吗?!”
白若松想起来了,在那次她和云琼坠落山崖之前,她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十分不适,胸闷气短,恶心想吐,眼珠子都在肿痛。
她坐在车辕上驾车,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过易宁冷淡的嗓音。
她说:“孟安姗,你似乎有些紧张的样子?”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易宁就开始怀疑孟安姗了。
“难道,不该怀疑你吗?”白若松扯起自己的嘴角,喘息着对抗伤口的痛楚,“我那个时候,昏迷,难道不是,你做的吗?”
她说几个字就因为痛楚而歇一会,唇齿间一直在吸气来缓解身体的痉挛,孟安姗像是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抠进了她的伤口一样,猛地一放,说了句:“啊,抱歉,你没事吧?”
她话语间全然没有抱歉的意思,随意得仿佛不是抠开了白若松的伤口,而是不小心碰了她一下一样。
白若松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看着她,看着她收回手臂想要重新编手串,却因为手指上沾染了白若松的血,不得不在自己的衣襟上反复蹭抹,甚至连指甲缝里头血痂都要抠得干干净净,才继续伸进锦囊中,捏起新的红珊瑚珠往绳子上串。
“是我做的。”她语气淡淡,像只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一样,“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着的,漕运那个什么分帮帮主的蠢女儿寄的信件也是我拦下的,我调了她的信,告诉青东寨的人说分巡的官员就坐在马车上,又给你的朝食里头下了药,让你出现晕眩的症状,不得不去马车里头休息。本来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你除掉的,谁知道……”
她顿了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又继续道:“谁知道云将军居然和你坐了一个马车,这让我很难受,他是云血军的将军,要是在这里就死了,那位大人可是要责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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