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感情纯粹而又炽烈,像田地中结出的麦穗,也像山涧赤红小巧的野果子。
她双臂环过云琼的脖颈,用自己的脸颊在云琼的脸侧蹭个不停,发出痴汉一般嘿嘿的笑声。
“夭夭,今天婆婆没来接你啊。”有女人柔声问。
“外婆身体不好,我让她在家里歇着啦。”女孩说。
“哎呀,夭夭真勇敢,要自己一个人回家吗?”
“夭夭不是一个人。”她低头,亲吻了一下云琼竖起的耳朵尖,“夭夭有小山接。”
云琼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热。
这又是一种,祂之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新的情感。
但是幸好,满是黑黝黝毛发的犬类的脸,是看不出脸不脸红的。
一开始,云琼还是在近一些的镇子的小学等女孩放学,后来,便去了远一些的乡里的中学,再后来是更远的县上的高中。
县上的高中是要坐大巴车去的,云琼单单靠自己的四足,都要跑上一整天,才能到达学校门口。
幸好这个时候的白夭,一周才会放学一次。
于是每周周五一大早,云琼便会从家里出发,在傍晚时分准时到达白夭的校门口。
这个时候,其实云琼这具身体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脸颊的毛都有些泛白,并不适合和从前一样在外头狂奔了。
外婆怕路途遥远,云琼年纪又大,会一个不慎跑丢,关着祂管着祂,不让祂跑这么远去接白夭。
可无论外婆用什么方式,云琼或是跳窗,或是钻洞,总是能找到机会出门。
渐渐的,外婆也放弃了,反而会在每次云琼大早外出的时候,给祂在脖子上挂一个小包袱,里头装好了饼子,防止祂路上饿肚子。
“要和夭夭一起,平安回来啊。”外婆粗糙的手抚在云琼的脑袋上,嘱咐道。
终于,在白夭高中毕业,到遥远的c大读书,第一次回来的那个夏日,云琼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困乏无力,整日整日都只能躺在屋檐下晒太阳。
祂的灵魂其实醒着,可是却时常在这具身体沉睡的时候,失去控制权。
每次,祂的灵体都只能漂浮在半空中,看着白夭蹲在地上,一边用手掌摩挲着那只大型黑犬身上已经变得粗糙的毛发,一边默默垂泪。
夏日炎炎,便是大颗的泪珠,掉落在晒得干裂的泥土地上,也会在瞬间沁入不见,再也看不出一丝的痕迹。
某日清晨,云琼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使用了自己神力,强行将灵体固定在了身体中,送去镇上打暑假工的白夭出门。
祂已经无法再狂奔了,只能蜗牛一般地在路上挪步,就像村口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
白夭一点也不介意,甚至不顾自己已经要来不及的打工时间,陪着云琼从家里慢悠悠地往镇上走。
大约是怕累到云琼,刚到镇子上,白夭便不再允许云琼跟了,好说歹说,又亲又抱了半天,才哄动了云琼回去。
“乖乖回家等我哦,小山。”她站在日光下,摆着手,鬓角的发丝耀着金光,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微微拂动。
云琼蹲坐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在心里不无悲伤地想,这大概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祂在这人世间数十年,居然都学会“悲伤”这种感情了。
等白夭一个拐弯,消失在视线中,云琼才抬起后腿,转身往回走。
村外有一条环绕着村子的小溪,溪水潺潺,清澈见底,上头架着一座残破的石桥。
云琼曾经经过这条石桥无数次,这次不知为何,在这里居然见到了两个陌生人。
这两个人都是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人,一人着紫金道袍,另一人着青道袍,皆头戴纯阳巾,腰悬八卦盘,后背桃木剑,在这样一个人人短衣长裤的年代,显得不伦不类,格外怪异。
其中那紫金道袍见到云琼,登时怒目圆瞪,两指一并,飞剑而出,就要对着云琼劈砍而下,却被旁边的人以臂作挡,阻断了施法。
资金道袍呵道:“这狗是妖孽,道友为何拦着我,莫非是包庇妖孽!”
“道友误会,只是在下有一惑,为何道友要称这狗为妖孽?”
“枉费你我同为道门中人,难道看不出这狗是气数已尽之相吗?如今还这样活蹦乱跳,不是妖孽是什么?”
“是吗?”那青道袍眯着眼睛,和蔼道,“道友何不卜上一挂,再做定论?”
被这么一说,紫金道袍明显愠上心头,可还是耐着性子,用手指掐算了一番。
他刚一掐,面色便变了,口中疑惑地“咦?”了一声,直接取了腰间八卦盘卜算了起来。
“怪了……卦象居然显示,此地没有狗,也没有妖孽,什么都没有。可,可此地分明有狗,我亲眼看见了!”他面色惨白,“莫非我中了障术!”
青道袍呵呵一笑,解释道:“这是因为道友的起卦起错了。”
紫金道袍刚刚对这朴素的青道袍还是略有鄙夷的,如今见识了真本事,倒是不卑不亢起来,执礼道:“道友何出此言,请仔细与我说道。”
青道袍两指一并,指着近处葱郁的山头,道:“你瞧那山。”
紫金道袍:“那山怎么了?”
“山中有灵。”
“不可能,我来的时候就问过卦,山中并无灵神!”
“山中灵神只是不在山中,并不代表这山的灵神已经消散。”
“你是说……灵神附体?这可是大大折损功德,有弊无利的事情啊。”紫金道袍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云琼,“就算后来归位,怕也是消散的命运了。”
二人在石桥上又论了几句道,紫金道袍受益匪浅,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原地便只剩下了那位青道袍。
云琼的这具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困倦地蜷在原地,云琼的灵体便脱离了□□,浮在空中,看着那位青道袍。
令人意外的是,那位青道袍居然可以看见云琼的灵体。
这还是祂成为灵神的千百年来,第一次遇见可以看见自己原身的人类。
不,他是人类吗?
云琼不敢肯定,但还是开口道:“多谢道长解围。”
虽然祂并不是什么妖孽,但如今灵力溃散,也是受不住那道士一剑的。
“倒也不用谢我,其实那位道长功力深厚,卜卦卜得尤其准。”
云琼没明白这青道袍的意思,缄默着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青道袍淡淡一笑,解释道:“其实这山中本该无灵的。”
云琼蹙眉:“什么意思?”
青道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缓步跨过石桥,来到云琼那具黑色大犬的身体前,伸手抚了抚它的头颅。
大犬一动不动,甚至连腹部也不再起伏,已然失去了生命。
云琼感觉到自己和那具躯体的连接段裂开来了,一股强大力量正在拉扯着祂,驱使祂回归自己本来该呆的地方。
“福兮,祸兮。”道长抱起了那具大犬的尸体,站起身来,看着渐渐化作流萤的云琼,意味深长道,“皆是因果循环。”
云琼再度睁眼,已然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山坡,正坐在那个破烂的神龛上。
神龛内的神像早在祂离开这座山的时候,就碎裂开来,再也拼凑不回去了,如今只是一个空空荡荡的神龛。
云琼觉得很困,连张开眼皮子的力气也没有。
在闭上眼睛,陷入沉眠之前,祂只来得及想起来,自己其实在许多年前曾经看见过那个青道袍。
那个时候正是他,为山下村民卜卦,说山上有灵,才让自己成为的山神。
*
云琼是被痛醒的。
祂留在白夭身上的护身的气息被激活,替她挡了一次难,却因为此举扰乱因果,反噬到了祂自己的身上,将祂疼醒了。
祂醒后,努力想睁开眼睛,想恢复清明,可灵体却因为缺少香火一直浑浑噩噩。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叹息。
他开口,道:“帮帮你吧。”
云琼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祂飘忽在神龛之上,看见那位青道袍的道士盘腿坐在了祂的神龛前,面前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香炉,上头有三炷香正在缓缓燃烧,散发着袅袅青烟。
云琼面色苍白地起身,也盘腿在神龛之上,垂眼看着那位青袍道士。
“你是谁?”
“这很重要吗?”青袍道士笑了起来,“你现在难道不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吗?”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一打开,里头飞出一只闪烁着微光的萤火虫。
“去吧。”他说,“去吧,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云琼什么都没有说,以虚弱的灵体注入了那只萤火虫,身躯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祂禁锢了周围的时间,打开了房间的大门,想要那个重要的人能够脱离困境,却因为灵力微弱,持续的时间太短,而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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