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经过了漫长岁月的变迁,数次生命的轮回,可云琼还是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女孩。
她换了一个陌生的面貌,尽管还是穿得破破烂烂,却没有第一次相见那样形销骨立,两颊肉嘟嘟的,很是喜气。
“这山上啊,光秃秃的,草不够长,也不够肥,家里的羊总是饿得哇哇直叫。”小女孩学着大人的模样,在神龛面前,垂首一拜,许愿道,“虽然不知道桃花神大人管不管这些啦,不过如果大人真的可以听到我的话的话,希望这山能够更加丰茂一些。”
她摸出自己随身带的一块饼子,恋恋不舍地掰出来一半,放在了神龛前:“这是我给大人的祭品。”
说完,她咽了口唾沫,盯着那半块饼子,沉痛地闭上眼,起身,撒着脚丫子就跑远了。
兴许是因为在这山中诞生的缘故,云琼虽然神力微弱,却天生擅长控制草木。
“不过是长些草,随手的事情,也费不了什么劲。”云琼看着那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同自己道,“况且她是让我诞生的契机,于我有恩,我注定要还恩于她的。”
自那日之后,山上果真渐渐草木丰茂了起来,不过数月,整座山头都变得便蓊郁茂盛,吸引了不少飞禽走兽到此歇息。
见证了这奇迹的村民们初时惶恐不安,怕有什么邪祟作恶,吸引村民进山捕猎。请了道士来掐指一算,说是此山灵气聚集,应该是有山灵守护,可放心进山。
“哪有什么山灵啊,我在这生活了三十多年了,没听说过啊?”有村民说。
“有的有的!”小女孩高高举起自己的手臂,得意洋洋道,“是桃花神,我和桃花神许了愿!”
自那以后,桃花神之名再度响彻整个村子,神龛被翻新,泥塑被重塑,香火一时鼎盛无两。
当然,翻新过后的桃花神已经不叫桃花神了,村民们意外发现祂居然可以控制整座山头,于是给祂起了山神的名。
这样的日子又陆陆续续过了许多年,在此期间云琼的香火一直没有停歇过。
每个进山狩猎,采摘野果的村民,都不约而同地来祂这里上香祭拜,祈求大山的丰茂,也祈求自己的平安。
那个许愿的小女孩渐渐长大,嫁了一个猎户,平淡地过完了一生,在最后垂垂老矣的时候,还被子孙们搀扶着,来到神龛前面上香。
“我感觉我要死了,山神大人。”她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神龛中的泥塑笑起来的时候,恍惚还是那个掰开半个饼子分给云琼的小女孩,“无论几辈子,我一定会再度回来,给山神大人上香的。”
在女孩死后,云琼又等待了许多年,看着桑田碧海、陵谷沧桑,却始终没能等到那个说下辈子要来继续给祂上香的小女孩。
“看来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云琼对自己说,“因果循环,恩怨两清,若是执着,徒生妄念。”
祂不再等待,转而陷入了长眠之中。
虽然作为在这里诞生的,弱小的神明,只能被禁锢在方寸之间,可偶尔自长眠中醒来,春听雀鸟啁啾,夏闻鸣蝉躁郁,秋嗅丹桂飘香,冬见落雪皑皑,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随着时光境迁,村民们已经不再靠打猎为生,云琼的神龛也渐渐变得无人问津。
在人们祈愿中诞生的神明,原本也会在人们的遗忘中消失,云琼早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局,并且接受了它。
可在某个焦石流金的夏日,有一个老妪领着一个小女孩上了山,扫净神龛上的尘土,摆上了几个干瘪的苹果当做贡品,重新跪伏在了祂的面前。
小女孩怀中抱着一具幼犬尸体,站定在原地,初时还游移不定,见老妪跪地,慌忙将怀中僵硬的尸体也一起放在了神龛前,膝盖一屈,跪在了泥土地上。
“如果,如果真的有山神。”云琼毫不费力地,就听到了女孩的心音,“拜托您了,救救小狗。”
还是只是一眼,云琼就认出了这个经历了无数次转生的灵魂。
她果真如她曾经承诺的那样,重新来到了祂的面前。
可面对这个女孩提出的愿望,云琼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无能为力。
祂不过是一个能够催生一些草木,长出一些果实的弱小灵神罢了,空有神格,却并没有什么神力,做不到让一个死去的生物再度复苏。
“拜托您了。”女孩紧闭双目,伏在了地上,还在不停祈祷着,“拜托您了,山神大人,救救它。”
云琼看着女孩,看着她包裹在宽大蓝白色衣服里头的瘦弱的身躯,看着她颤动的卷翘的睫毛,看着她因为祈祷而不停微微上下搓动的手掌,突然在漫长的生命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名为“无奈”的情感。
罢了。
他想,罢了,既然她能够再度来到我的面前,就说明我们之间还有因果未断,便帮她这一回吧。
祂凝练自己的魂魄,注入了那早就冰冷的幼犬躯体之中。
等祂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便不再是高高悬于神龛之上,没有实体的灵神了,而是变成了一只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幼犬。
这样的视角是第一次,很有趣,很新奇,让云琼的心情也跟着变好起来。
祂看着眼前突然变高变大的,跪伏于地的小女孩,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她摁在地上的手指头。
女孩倏地睁开眼睛,双目之中迸发出欣喜若狂的光芒,一下举起了祂,抱了个满怀。
云琼被腾空抱起的时候还很惊慌,下意识夹紧了尾巴。
可等祂被拥进那个小小的怀抱中的时候,立时就被一种干燥的温暖包围住了。
这种温度比火焰,乃至比金乌的光辉,都要弱上许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就是那样强势而又不可忽略地贴上云琼那还没有恢复体温的幼犬身躯,让祂感受到由内而外的熨帖。
云琼甚至可以隔着衣服,听见女孩因为激动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太好了,太好了。”她小声啜泣着,晶莹的泪珠顺着面颊滚落,滴落在了云琼这具躯体的前爪上,被祂好奇地舐去。
啊,原来眼泪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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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完成!耶!
第177章
这是千百年来,云琼第一次走出那座孕育祂的大山。
山下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山野间吹过的风原来会拂在皮肤上,脚下黑漆漆的泥土原来在浸润着水汽的时候是柔软的,在干裂的时候就会变得坚硬,风中飘过的柳絮是轻盈的,如果落在鼻尖上就会忍不住打喷嚏。
天空是洗过的蓝绸,底下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圆日洒下温柔的金辉。
云琼最喜欢的就是撒开四足,在田埂旁翻涌的绿浪之中狂奔,感受这些从前没有身体可以感受过的东西。
等到日暮西斜,落日熔金,祂也玩够了,便可以踏着渺渺霞云,一路行过田垄,跨过溪水小桥,来到铺着水泥的小镇街上,蹲坐在路边的榕树地下,等待着那道由许多金属格栅组成的移门打开。
大概是有灵神附体,这具本该死去的幼犬身躯如今生得又高又英武,往那里一坐,一下便能吸引许多其他人的目光。
“这是谁家的狗?”
“哎呦,你不知道吗,是那边那个村子白婆婆家小外孙女养的,天天都到这里来接小主人下课呢。”
“哪个白婆婆?”
“还能哪个,寡居又死了女儿的那个啊。”
“别说,这狗养得真好,帅气得很,皮毛油亮又光滑。”
云琼竖起的耳朵一动,头也没动地假装不在意,却骄傲得挺直了胸膛。
学校广播里响起急促的铃声,走廊里头紧闭的教师们纷纷打开,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们一边尖叫一边如同鸟兽一般往外狂奔。
“跑慢点,不要摔倒了,跑慢点!!”戴着小喇叭的班主任跟出了教室,在走廊上喊得嘶声力竭。
可惜放了学的小皮猴就跟出了栏的野猪似的,只顾横冲直撞,根本没有人听她的。
远远地,云琼就看见了跟在疯跑的大部队后头的小萝卜头,迈动着小短腿,脸颊因为剧烈运动而涨得通红,双手举在空中甩来甩去。
她张着嘴,似乎在说什么,但声音太小,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
可就算听不到,云琼也能轻而易举知道她在喊自己的名字。
祂站起身来,身形轻灵地绕开密密麻麻的人群,来到了女孩的脚边,昂首望着她。
祂毕竟不是狗,做不到村子里其他狗做的那种,扑进人的怀中,舔舐人的脸庞,激动得左右横跳,胡乱叫唤这样丢人的事情。
隔壁家的那个婶婶,曾经不止一次评价过云琼,说祂看起来太过冷淡,像是个会咬人的。
不过很显然,无论是女孩,还是女孩的外婆,都从来没有嫌弃过云琼。
“小山!”女孩蹲下身子,张开双臂,给了祂一个大大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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