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她想起上辈子,语文课上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家先生的那句名言——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兴许在易宁眼中,此刻的自己也是吵闹的。
  “我省得。”她硬邦邦回了一句,撩开了车厢的帘子。
  孟安姗正坐在车辕上轻轻哼歌,手里举着马鞭子左右甩动。
  车厢里的动静并不能逃脱她的耳朵,她听见白若松撩开帘子的响动,侧过脸来小声询问道:“需要我扶着吗?”
  白若松的身体其实没有这么差劲,路途年熬的药十分有效,她已经可以自行行走了,但面对上下马车这种大动作还是有些吃力的,便点了点头。
  孟安姗将马鞭别在后腰上,脚尖一勾下马凳,脚背以巧劲弓起一踢,等那凳子在空中转了半圈,稳稳落在了地上后,才伸手搀上白若松:“当心脚下。”
  白若松借力踏上马凳,下了马车,二人一路行至那几个抱着匣子的人面前。
  为首的女人生得格外健壮,抱着匣子的时候手臂上隆起的肌肉看起来比白若松的大腿还粗,一见有人靠近,眉毛一竖就呵了一声:“什么人!”
  白若松脚步一顿。
  那女人旁边的人立即抬脚,用自己的膝盖顶了她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她们是马车上下来的,你小点声!”
  为首女人下盘稳固,即便被顶了一下,脚下也没有挪动分毫。
  她似乎是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此次和云琼一块出来的朝廷命官,虽然不清楚具体的职位,到底柔和了一些面色,仍旧粗着嗓门道:“大人们有什么事情吗?”
  外头风沙大,白若松禁不住咳嗽了一声,问道:“你们手中的,可是阵亡将士们的骨灰和遗物?”
  女人不明所以,但还是颔首道:“正是!”
  白若松抿了抿唇:“李逸,李校尉的骨灰和遗物,可在此处?”
  那为首的女人犹豫了一会,还是答道:“在,我手中的便是。”
  白若松于是小心翼翼问道:“可否容我一观?”
  女人们面面相觑,刚刚那个屈膝顶人的女人道:“给她!”
  为首的女人面露犹豫,那屈膝顶人的女人便着急道:“她是那个!记得吗,就是最近军营里头一直在传的那个!”
  哪个?
  白若松一脸懵逼,但其他人显然是听懂了,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那为首的女人突然间态度就变得恭敬起来,双手捧着那个匣子就递给了白若松。
  “这是校尉大人的骨灰。”她等白若松把匣子接过去以后,又把身上的包袱一解,从中取出手掌大小的,用帕子包好的一个小包裹,“这是校尉大人要送回家乡的遗物。”
  白若松没有打开装着骨灰的盒子,让孟安姗接手以后,自己接过了装着遗物的小包裹。
  包裹看着小,只有巴掌大,却有些重,放在手里沉甸甸的,白若松小心翼翼地掀开帕子一角,却是手指一顿,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里面,装着的是一只金光闪闪的臂钏。
  正是她女扮男装那一日,随着李逸一道进了首饰铺子,她兴致勃勃地替自家夫郎挑选的那一只。
  白若松还记得,自己在怀疑李逸审美的时候,李逸向自己投来的那得意的一瞥。
  她说:“我买的,我夫郎都喜欢。”
  她那时候是多么的生动,可现在却只能躺在这小小的一个匣子中,不过几两重。
  一滴氤氲落于锦帕之上,渐渐晕染开来,白若松有些难堪地偏过脸去,用袖子摸了摸眼角。
  “这是李校尉买给她夫郎的。”白若松将臂钏重新包裹起来,还给了女人,语气艰涩道,“若是见到李逸家人,请务必帮我带一句话,就说......”
  她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有一簇火苗在闪动:“就说,我一定会替李逸报仇的,请他们放心。”
  那受令要去交付遗物的女人愣了片刻,收回装着金臂钏的帕子,郑重其事地对着白若松行了一个大大的军礼,口中铿锵有力道:“喏!”
  车队再次出发,于翌日下午到达了陇州刺史所在的镇子。
  军队照例扎营在城外,云琼亲点了三十个步卒随他们一道进了内城。
  城内内饰还算繁华,并没有在蓝田县看到的那种清冷之意,只是不知为何,看起来人少了些。等到众人行至刺史府外,才终于明白了原因。
  刺史府外,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百姓,大家群情激奋,手中挥舞着蓝菜叶子和臭鸡蛋,将那镶嵌着铆钉的朱红色的砸了个臭气熏天。
  大门外,有一名身着龟背重甲的女人手中挥舞着带着刀鞘的长刀在维持秩序,远远看见行进而来的车队,面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赶忙指挥亲卫扒开人群。
  她拂去头上的烂菜叶子,几步来到骑着马的云琼面前,抱拳行礼道:“将军!”
  云琼冷厉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钦元春。”他声音沉沉,“怎么回事?”
  第83章
  面对云琼的诘问,钦元春真是叫苦不迭。
  当年她带的小队被蛮族围困于一个弥漫着臭水的沟渠三天三夜,都没有像如今这般委屈过。
  好歹当你的敌人是蛮人的时候,你还能拥着一腔热血,和敌人拼个鱼死网破,如今这般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你是打也打不得,说也说不通,只能硬生生站在那里任人推搡敲打。
  钦元春记忆中,在自己七岁还是八岁那一年,玩炮仗把家里的柴房点了,被母亲狠狠用剑鞘抽了一顿之后,再没有这样站着挨打的憋屈时刻了。
  她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青东寨被围剿之后,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陇州刺史便是勾结青东寨,为祸陇州的罪魁祸首,百姓们怨声载道,纷纷自发前来刺史府闹事。”
  云琼蹙眉:“没和百姓们解释过,刺史府已经由云血军掌控起来了吗?”
  一说到这个,钦元春就更生气了:“不知道是谁煽动的百姓,说咱们云血军立身不正,包庇陇州刺史,要给她脱罪,如今吵着闹着要咱们交人呢!”
  这一说,不仅是钦元春,骑马坠在云琼后头的钦元冬也开始生气了,冷笑一声道:“真稀奇,我在军中近二十年了,头一回听说有人说咱们云血军立身不正的。”
  钦元春立刻愤愤接了一句:“阿姐说得是,他们!”
  “行了!”云琼打断了二人的话。
  他的声音又沉又冷,钦元春下意识颤了下肩膀,乖乖噤声当锯嘴葫芦。
  “元冬,带人疏散百姓,先进刺史府再说。”
  钦元冬领命,下了马,带着身后三十余人上前,朗声道:“云血军办事,无关人等退散,否则按军法论处!”
  亲卫们四散开来,手中抽出带着刀鞘的长刀,出鞘半寸,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呵退众人。
  白若松撩开一点车帘,自缝隙中露出一只眼睛来,看着百姓们一边喊着“官兵要杀人啦”一边四散奔逃,稀奇道:“军法还能罚平民百姓?”
  她对军中的制度不熟悉,只当钦元冬说的是真话。
  孟安姗侧过一点身子,给白若松留出足够的窥探空间,小声道:“才没这回事呢,那副官就是在吓唬人罢了。”
  崔道娘在亲卫的搀扶下已经下了马,她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红肿一片,此刻站在地上是两股战战,有种罗圈腿的既视感。
  “钦将军何必如此蛮横。”她叹气着摇了摇头,“百姓们只是一时被谗言所惑,若是好好解释一番,他们定然能够理解的。”
  孟安姗闻言斜睨了她一眼,口中讥诮道:“你想当好人,那你去说嘛,让他们理解理解你啊。”
  崔道娘闻言,果真上前去了,只是她刚抓住一个奔逃的女人的肩膀,还未开口说话,就被人一拳打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亲卫看见了大惊,赶忙拨开人群手忙脚乱将崔道娘扶了起来。
  “她这里怎么看起来......”孟安姗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欲言又止道,“她这样,当掌柜的铺子居然不倒闭?”
  白若松挑眉不语。
  不多时,刺史府门前就被清空了,只剩下一地散发着异味的狼藉。
  门内亲卫撤了门栓,自两侧缓缓往内打开那朱红色的大门,迎接他们将军的入内。
  云琼和易宁歇都没歇,下了马车就直奔关押刺史的房间。
  明明二人很是着急的样子,但云琼还是刻意压慢了自己的脚步,没有甩开被孟安姗扶着的白若松。易宁虽然心里着急,眼锋好几次都扫了过来,但是她也不能对着三品云麾大将军过多置喙什么,也只好耐着性子一起慢吞吞走着。
  陇州刺史没有被关在地牢,而是被关在了自己的寝房中。
  临进门前,白若松看见易宁招了一个亲卫过来,低声吩咐了一些什么,那人得令急匆匆跑开了。
  寝房内部空间开阔,布局井然有序,花鸟折页屏风隔着紫檀素面围子罗汉床,案上摆放着的香炉玉器无一不精美绝伦,彰显着这个寝房主人可怖的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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