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比起关在地牢,显然是在这样的华美的寝房中更好,可此时此刻,这个寝房的主人正蜷缩在那罗汉床旁的青石地板上,整个人都透着奄奄一息的味道。
  那弯曲的脊背上的脊柱透过薄薄的中衣,显出凹凸的形状。
  钦元春在一旁小声道:“一日一食,半盏水,不会死,但是也没有什么力气了。”
  云琼用下巴一指,钦元冬立刻会意,手中捏出一个手势,跟着的亲卫立刻上前将蜷缩在地上的女人架了起来,给摁进了一张搬过来的圈椅之中,并且用麻绳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陇州刺史姓杜,名承礼,是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
  她任陇州刺史六年,与山匪勾结敛财无数,白若松还以为她会是一个脑满肥肠的胖女人,结果却是个高大又瘦削,且看起来十分文质彬彬的女人。
  亲卫搬来三把圈椅,易宁坐在杜承礼的正对面,而云琼和白若松则一左一右在旁,钦元冬和钦元春站在了后头,而其余人等皆退了出去。
  白若松敏感地发觉孟安姗也没有收到留下的命令,随着一起退了出去。
  从前易宁也总是会留下孟安姗的,如今不知为何,竟是将她一块打发了出去。
  “杜承礼。”易宁冷冷开口。
  杜承礼虽然没死,但是精神也崩溃得差不多了。
  半个月以来,饥饿和干渴的感觉一直如影随形,时时折磨着她,让她生不如死。
  虽然比起用刑,只是少吃少喝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但是她富贵荣华这么些年,早就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完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仅半个月整个人就形销骨立,本就瘦削的人此刻只剩下一副骨架子。
  此刻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她也没什么反应,云琼一动手指,钦元冬板着脸上前,给他泼了一茶盏的冷水。
  杜承礼一个激灵,慢慢掀开自己的眼皮,涣散的眼神慢慢聚拢起来,舔了一口粘在自己干涸的嘴唇上的茶水。
  易宁掷地有声道:“陇州刺史杜承礼,勾结青东寨敛财,拐卖人口,走私马匹与铁器,并且纵容青东寨山匪犯下多起命案......”
  她端坐于前,居高临下睨着杜承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杜承礼,你,可知罪?”
  杜承礼嘴唇一勾,竟是缓缓笑了起来。
  白若松握紧了圈椅的扶手。
  “你们不是已经剿了青东寨了吗,罪证都收拢得这么齐全了,何必再来问我呢?”杜承礼声若游丝,让白若松这种没有内力在身的人,几乎都听不清她的声音。
  说着,她状似惊讶地小声“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你们是想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骗过刑部和户部的吧?但是真奇怪啊......”
  杜承礼浑浊的眼珠子转悠着,视线落在了易宁身上,带着点不屑道:“这次来查我的不正是刑部的人吗,怎么,自己所任职的地方出了问题,自己找不到蛀虫,跑我这里来找来了?”
  易宁静静听完,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她,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刑部的?”
  杜承礼一僵,找补道:“谁不知你们三方联合分巡,是......”
  “是接圣人秘旨。”易宁帮她补充完毕,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是秘旨啊?”
  杜承礼唇边的弧度渐渐消了下去,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她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这个冷面女人,哑着嗓子道:“你我都知道问题在谁身上,但是你们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口供的。”
  “真是怪了,你犯的这些罪,押解回京,没有一丝一毫通融的余地,就是个全家午门处斩的份,可你不想着戴罪立功,还死咬着不肯供出幕后指使......”易宁往前探了探身子,沉着声音慢悠悠道,“......不会还想着你家大人会救你吧?”
  白若松觉得如果杜承礼还有些许力气,此刻应该要咬牙切齿起来了。
  可惜她被饿了半个月,连做出瞪人这样的动作都极为困难,只能半死不活地耷拉着眼皮子,死死盯着看着易宁。
  “你这寝房虽然远离刺史府大门,但是每日外头这样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应该也不是一丝都听不到吧,猜猜,那是什么声音?”
  易宁虽然在问问题,可是她根本不需要杜承礼的回答,自己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是众百姓讨伐你的声音!”她冷哼,“我们奉圣人秘旨办事,这才刚剿了青东寨,连我们自己都不敢断言事情的真相呢,你这陇州的百姓真是神通广大,已经知道了你陇州刺史是幕后主使。”
  杜承礼本就苍白的面色变得更是惨白一片,白若松看见她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着。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易宁往后一缩,懒散地靠在了圈椅的椅背上,半掀着眼皮子看着杜承礼:“你是聪明人,应当不会和我来‘我不信,大人不会放弃我的,你在骗我’这一套吧?”
  杜承礼气得颤抖起来。
  易宁已经将她的退路堵死,她再来不信这一套,显然就是为人笑柄,因此只能装死一般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行了,你是聪明人,定会给自己留退路的不是吗,告诉我东西在哪。”
  杜承礼装死装到底一般,一动不动。
  易宁有些不耐烦了,她有意无意地望了望门口,想着怎么还不来的下一刻,就有慌乱的脚步声靠近。
  那人似乎在门口还摔了一跤,轻甲摩擦发出铁质的刺耳声响,她站起身来用手掌拍击着门口:“将军,将军不好了,有人纵火!”
  她话音刚落,远处果然混乱了起来,有人在敲锣打鼓,扯着嗓门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云琼开口:“去开门。”
  离门口近的钦元春伸手打开了门栅,那敲门的亲卫一个咕噜滚了进来。
  钦元冬蹙着眉头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无妨。”云琼一伸手制止了钦元冬的斥责,自己耐着性子问道,“别急,是哪里走水了。”
  亲卫手脚并用爬了起来,磕磕绊绊道:“将军,是,是......”
  一时,所有人都被这个亲卫吸引了注意力,但是白若松却发现这个亲卫是进门前,易宁小声吩咐的那个。
  她转过头去看易宁,发现易宁没有动。
  她没有转身,依旧懒散地靠在圈椅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杜承礼。
  在这一瞬间,白若松骤然就明白了,易宁她在设计杜承礼。
  受易宁的影响,白若松也回过头去看杜承礼,耳朵边是那个亲卫因为紧张而颤抖的声音。
  “是,是书房,有人放火烧书房!”
  杜承礼瘦削的肩膀猛地一颤,她抬起头来看着那个传话的亲卫,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不敢置信的惊恐。
  原来是书房。
  易宁笑了起来。
  她一直冷着脸,很少这样笑,以至于白若松有些不适应,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笑在被其他人发现之前,很快就消失了,如昙花一现。
  她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自己的下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白若松,去看看。”
  白若松知道易宁打算继续在这里套话,而自己的任务已经从旁观变成了去书房找证据。
  于是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道:“喏。”
  第84章
  白若松刚扶着圈椅的椅背想要往前走,刚刚那个慌慌张张进来报告的亲卫几步就上前,扶住了她,嘴里说着:“大人当心,我扶您过去。”
  她的手很稳,一点也没有刚刚的慌乱劲。
  白若松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正巧看见云琼放下了自己打暗语的手。
  这人真的是......
  白若松觉得有些好笑,下意识咂摸了一下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吃东西,口腔里却有一种甜甜的味道。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老佛爷一样被人扶着出了这间寝房,门栅嘎吱一声关上,隔绝了里头那种阴沉沉的气息。
  门外左右都守着亲卫,白若松环视一圈,却没有看到本该等在这里的孟安姗,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门口的亲卫道:“请问孟安姗,就是之前在外头驾车的那个娘子,是个武官,她去哪里了?”
  门口的亲卫对白若松的态度十分客气,躬身行了一个礼,随后才道:“那位亭长娘子的话,适才说肚子疼去找茅房了。”
  人有三急,白若松倒也理解,只能请这位亲卫继续带着自己去往书房。
  亲卫的任务其实只是把白若松送出寝房,不过她此刻不但没有丝毫加班的不耐,反而还有些高兴,新致勃勃就领着白若松沿着长廊往书房的方向去。
  白若松一路上看见院子里站着许多手里拿着锣正鼓敲敲打打的亲卫,她们虽然扯着嗓子在喊“走水”,面上却没有任何紧张的感觉,甚至有个靠着廊柱在打哈欠。
  扶着白若松的那个亲卫路过的时候,手里打了个手势,白若松认出了这句手势暗语,是“结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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