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一来,何茂此举实有蹊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案子的进展得越早告知陆乘渊越好。二来,也不知陆乘渊状况如何,他身上的蛊虫乃是噬心之虫,最忌心绪波动,倘若他气极之下不及时服药……
  虽然陆乘渊曾言不会因她而怒及毒发,可她心里始终悬着一块大石,怎么也放不下。
  千头万绪,都比不上亲眼去看一看来得安心。
  思及此,薛南星转而看向小厮,问道:“那何大人可曾提及他的别院在何处?”
  那小厮将白布巾往肩头一搭,摇头道:“嗐,那可是知县大老爷的别院,莫说小的了,恐怕只有何大人的亲信才知道。不过……”
  他微微思索片刻,接着道:“小的倒是无意间听大人们谈及‘温汤’二字。小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便多留意了几句。何大人讲那温汤之水引自皇家御池,有固本培元、暖身壮阳之奇效,还说今晚定能让沈大人如鱼得水,尽兴而归。”
  薛南星听他拉拉杂杂地说着,虑去粗鄙之语,拣了个重点,问道:“宁川有温汤?”
  小厮歪着头,似认真想了一会儿,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摇头道:“听说过,但没见过。”
  离京前,薛南星曾仔细看过宁川至俪山一带的地形图。宁川距俪山虽有三日路程,但从地势来看,实则仅一山之隔,两地地貌相近。俪山乃是玉泉池的泉眼所在,如此一来,在周边相似地貌之处存在类似的汤泉眼,倒也不足为奇。若何茂再添油加醋一番,吹嘘几句,硬要将那温汤与“御池”扯上关系,勉强说得通。
  只是宁川终究算不得盛产温汤之地,这般地方必定稀少,极有可能是被何茂发现后,圈地建成了别院。
  薛南星再想深一层,温汤究其根源,不过是山中涌出的清泉,说起山中清泉……
  脑中灵光一闪,她猛然想起灵光寺山腰处那汪清泉。在山中能汇聚成一潭清澈的池水,或许并非单纯的自然造化,极有可能是汤泉的下游。
  梁山见她凝思不语,试探问道:“大人,可要去何府探听一番?”
  “且不说能不能问到,一来一回怕是也来不及。”薛南星道,更重要的是,眼下一切尚不明朗,不宜打草惊蛇。
  她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便不再犹豫,一把拉住梁山,抬脚往外走去,“没有谁比山下的村民更熟悉山中地貌了。”
  “那……不换身衣裳吗?”梁山又问。
  薛南星百忙中抽空低头看一眼,只见身上还穿着那身粗布灰衫,脚下步子猛地一顿,旋即转身吩咐,“换!山哥,你也去换一身。”
  *****
  灵光寺的后山与灵修山一脉相连,灵修山向南蜿蜒伸展,尽头便是俪山。
  薛南星与梁山二人匆匆赶到灵修山下的村子,稍作打听,便得知山中果然有一处汤泉。
  原来这汤泉约莫是十年前被村民偶然发现的,彼时村子里总共不过十数人,皆是淳朴憨厚之辈,发现汤泉的第一时间,便赶忙报与官府知晓。那时,何茂刚刚上任宁川知县,亲自查探过灵修山的地貌后,宣称这汤泉乃是皇家御泉,严令禁止平民百姓使用,甚至不许外扬,随即便将汤泉封禁起来。
  前些年,何茂又雇了村里一些人,在汤泉附近建起一座别苑。对外声称是为了招待皇亲贵胄,可宁川这偏远之地,能有几位皇亲贵胄到访?明眼人都知道,这分明就是何茂自个儿的私宅。好在何茂雇佣村民打理别苑与汤泉时,给出的银钱颇为丰厚,村民们为了生计,倒也不再过多议论此事。
  回话的是个中年妇人,见薛南星与梁山二人皆穿着粗布麻衫,只当他们是来寻活计的杂工,便好心劝道:“二位若是来寻活干,怕是来的不是时候?”
  薛南星问道:“为何?”
  那妇人瞥一眼山腰方向,“今日那别苑有贵客。”
  “贵客?”薛南星狐疑道:“大娘,您又是如何知晓的?”
  妇人摆了摆手,“你们有所不知,何大人平日里不常来这别苑,里头自然没备下什么招待贵客的物件。可从午后来了一辆华盖马车起,往里头送膳食、送酒水的人就没停过,方才还送了一车年轻姑娘进去。这般阵仗,若不是来了贵客,还能是什么?”
  午后……?
  午后时分陆乘渊还在客栈之中,那华盖马车里所载之人,自然不会是他,也不可能是魏知砚。如此看来,是真有“贵客”到了宁川,何茂这才将“沈大人”请过来的。
  而这位“贵客”究竟是冲着沈良而来,还是意在陆乘渊,薛南星一时不能确定。
  但眼下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无论那人是谁,于陆乘渊而言都是一场鸿门宴。
  可她能想到的,陆乘渊未必想不到。他独自一人赴宴,定是不想打草惊蛇,甚或已暗中有了部署。
  但她转念一想,万一呢?万一没有呢?
  她实在担不了这个“万一”,倘若陆乘渊就此陷入危难,那她的良心又如何才能安宁。
  罢了,不过是赌上一条命。无论对方目的是什么,她都是何茂意料之外的一步棋,先潜进去搞清楚状况,再伺机而动也好。
  思绪到了这里,不远处忽地传来辘辘的马车声,间或夹杂着女子细细碎碎的笑语。
  时值黄昏,三人隔着暮霭看去,只见一宝马香车缓缓驶来,迎着未褪尽的霞色,粉色轻纱车帘随风轻扬,依稀可见车内光景,车辕上坐着一嬷嬷。
  “呵,又是一车的姑娘。”妇人嗤一声。
  薛南星正思忖混进别院的法子,转眸却见梁山神色异样,低垂着头往后挪了几步,像是怕被人瞧见。
  她将梁山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山哥,那马车有什么不对劲吗?”
  梁山回过神来,迟疑着道:“
  那马车上的嬷嬷我前日见过……是一间南风馆的嬷嬷。”
  薛南星心中惊雷乍响,南风馆!
  莫非别苑里的贵客是蒋昀?
  她来不及细想蒋昀如何知晓他二人来了宁川,只匆匆朝那妇人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
  待走远了,梁山没忍住问道:“小姐,咱们不进去了?”
  “自然要去。”薛南星不露声色地指了指还未行远的马车,“不过是乘马车去。”
  *****
  薛南星自幼于四方辗转逃亡,混上马车于她来说自然不算难事。可她方才没说明的是,是她乘马车去,而不是“他们”一同乘马车去。
  此刻梁山正满脸愁容,无奈地隐于灌木丛中,偷偷望着自家小姐。
  只见薛南星身姿矫健,跟着马车小跑了一段,趁着山路颠簸,马车速度放缓,瞅准时机,纵身一跃,稳稳跨上马车后辕。待稳住身形,又轻盈地顺着车壁滑至车底,手脚迅速反勾住车底横木,整个人倒挂在车室底部的凹陷之处。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便隐匿了身形,没了踪影。
  梁山长叹一声,喃喃重复着薛南星叮嘱的话:“别苑东侧等,若戌时还未见人,就去找无影。”
  这山路远比薛南星想象的要崎岖难行,一路上,马车颠簸不断,尘土飞扬。她在车底苦苦支撑,吃了一路尘土,双手近乎脱力时,马车才终于停下来。
  薛南星稍稍缓了缓神,在心中细细回想一路经过。马车一路上来停了两次,第一回停下时,守卫简单询问了两句便放行了,第二回倒是有人仔仔细细查看了车室里边。
  如此看来,马车此刻想必已经进入了别苑。
  很快,车内的小倌们被几名护卫打扮的仆从赶下车。薛南星躲在车底,目光随着一双双穿着硕大绣鞋的脚,看着他们转入不远处的月洞门,这才松了手,撑在地上缓缓落下。
  她躺在车底稍歇了会儿,确定四下已无人,翻身爬了出来。
  薛南星抻了抻腰,抬眼朝方才那月洞门望去,借着远处小楼里透出的微光,隐约可见门额上“鸣翠院”三个字。
  暮色四合,薛南星借着夜暮掩护,脚尖轻点,纵身跃上一高处屋檐。
  她蹲在檐顶,极目四望,这别苑比她想象中更大,傍山而建,白墙黛瓦,草木葳蕤。
  薛南星心中冷笑,以一个七品知县的俸禄,竟能建起如此奢华气派的别苑,也难怪何茂平日里将这别苑捂得严实。
  此刻她居高临下,由北朝南而望。只见鸣翠院中央,一方池塘碧波荡漾,池塘后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再往南,错落分布着几个阁楼小院。其中一个小院连着一条宽阔的巷子,衣着妍丽的侍女们端着各色珍馐鱼贯而行,径直朝着更南边的院子去,想必那里便是这别苑的前院。
  今夜前院似乎在摆宴,远远望去,灯色满眼,曲水流觞,间或有笙歌鼓点传来,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薛南星又移目至别苑的东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看上去应该是庄上主人、贵客的居所,细看之下,居所周围溪水蜿蜒环绕,再往里,隐约可见雾气氤氲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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