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本王自有思量。”陆乘渊忽地打断她的思绪,瞥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过了今日,你便是张纯甫。”
  薛南星下意识应声称是,可话一出口,忽地反应过来,“等等,张纯甫不是那个书呆子吗?”
  “有问题?”陆乘渊挑眉。
  薛南星指着手中官簿,看向陆乘渊,“王爷,按这官簿所写,此人是景瑄五年二甲解元,中进士时还不到十六,想来是有大才。”
  实则,这位张纯甫入仕后不到一年就擢升至六品修撰,可四年过去了,也还是六品,若非陆乘渊要用他,怕还入不了六部,想来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念及此,她一个头两个大,据理力争,“我,我不过一介粗鄙仵作,横看竖看都不像啊。王爷,王爷您不同,您文韬武略,玉树俊才,一手丹青妙笔更是……”
  不等她说完,陆乘渊冷着张脸道:“那你觉得本王哪里像书呆子了?”
  “可王爷也不像生性风流之人啊!”薛南星脱口而出。
  陆乘渊眼尾一颤,幽深的眸色倏尔中浮上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薛南星见他不言语,忙低头服软,故技重施地眨着水灵灵的杏眸,嗫嚅道:“王爷,您让我写多少验状都不在话下,可拽文实属有些为难。”
  陆乘渊回过神,似乎猜到她要闹哪一出,索性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道:“你生来便会验尸?”
  薛南星被问得莫名,怔了一下。
  只听得陆乘渊又丢来一句,“不会拽文便学。”
  “可是这拽文的本事岂是一日两日能学会的,再说……”
  薛南星垂死挣扎着,可陆乘渊哪里听得进去,兀自道:“周身邋遢,眼底乌青,哪里又半点为官的样子。到了连城驿馆安顿片刻后,崔海和高泽便会带人前往俪山,你且安心休息,明日再随本王启程去宁川。”
  薛南星见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只得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
  崔海和高泽是贴身跟着陆乘渊的,他们二人去俪山才能障人耳目,合情合理。等等……这样一来岂非只剩她和陆乘渊两个人?
  有崔海和高泽在还好些,一个多少能替自己掩饰一二,一个好歹能分散些陆乘渊的注意。可若是只有她一人对着他,日对夜对,出双入对,万一又发生昨夜之事还得了。
  方才死了的心又被拽紧了,“王爷与我,我们二人单独去宁川?”
  陆乘渊一道寒光斜睨过来,眼神凌厉,“怎么,又有问题?”
  “没,没问题……”薛南星耷拉着头,哪里像是没问题样子。
  陆乘渊懒得再看她,兀自阖上眼,转瞬又似乎想到什么,不耐烦地开口,“你放心,还有一人,你也认识。”
  —
  “山哥?”薛南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头看向身后的陆乘渊,又惊又喜道:“是山哥?王爷带了他随行?”
  “嗯。”陆乘渊敛了敛眸。
  薛南星眉眼弯成月,粲然笑道:“多谢王爷!”尔后离弦箭似的冲到驿馆门口。
  “山哥,真的是你!”她伸手拍了拍梁山肩头,似乎在确认这是活人,不是幻觉。
  梁山咧着嘴傻笑,笑着笑着,一双虎目突然水汽迷蒙,快要哭出来,“小……公子,你怎么弄成这样了,王爷不是说……”
  “嘘!”薛南星转了转眼珠,示意他陆乘渊就在她身后,漫不经意地笑了笑,“别哭了,我是自己睡过头没赶上马车,自己打马过来摔着了,不碍事。”她上下打量一眼梁山,自己却也忍不住哽咽起来,“胡子刮了,黑了,也瘦了,想来王府的护卫不好当吧!”
  梁山一拍胸脯,“我一个糙汉子怕什么,这才是我该做的事儿。”一顿,悄摸着朝薛南星身后觑了眼,见陆乘渊远远立着与高泽说话,这才低声道:“倒是你,可还好?”
  薛南星知道他所问何事,打了个眼色,道:“放心,王爷待我极好,知道我是程老先生的义子也并未责怪,还对我予以重任,许我彻查康仁十二年的案子。”
  梁山跟得薛南星时间长,一句话就明白了,这才放下心来,“我就说王爷是个好人,人人都传他是活阎王,这三界当中哪里有菩萨心肠的阎王。”
  薛南星“噗呲”笑出声来,扶着腰道:“山哥,几日不见,这溜须拍马的功夫大涨啊!”
  梁山挠着后脑勺,嘿嘿一笑,“你还别说,在这上京城里,溜须拍马的功夫格外好使,好在从前跟着公子学了不少。”
  薛南星一拳垂在他胸口,“还学会笑话我了。”
  然而这一拳打下去,还打在远处那个人的心上。
  陆乘渊向高泽交待完细节,转头瞥见有说有笑的两人,只觉得眼睛痛了一下。
  他甚至等不及走过去,冷喝道:“梁山!”
  “属下在!”梁山浑身一凛,赶忙迎过去,“王爷请吩咐!”
  吩咐?
  陆乘渊一怔,他方才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无名火窜起,下意识想着要喝止那一幕,还真没想到理由。
  他顿了顿,看到一旁那匹备用的高马道:“你先出发去宁川,探个安全舒适的
  落脚处,本王和程耿星随后就到。”
  梁山拱手揖道:“属下领命,天一亮即刻出发。”
  陆乘渊道:“谁让你天亮出发,本王的意思是现下,马上。”
  “现下?”梁山望了眼天色,还欲挣扎几句,可余光瞥见脸色黑如锅底的陆乘渊,登刻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苦着脸道了声“是”。
  薛南星隐约听见二人的对话,方才生出的谢意和感动霎时烟消云散。
  她两步上前,朝陆乘渊一拱手,“王爷,去宁川山路凶险,荒无人烟,王爷能否允许山哥明日一早再出发。”
  也不知这话里那个字激怒了他,陆乘渊的脸色更难看了,“昭王府的人若是怕山路凶险,那之后便也不必回京了。”
  梁山一听这话,赶忙拿起车上的马鞭去牵马,“属下领命,属下即刻出发,属下告辞。”
  话音落,也不等薛南星再开口,亟亟扬鞭而去。
  陆乘渊双袖一拂,兀自朝驿馆内走去,经过薛南星时,冷声冷气讽刺道:“你这同乡大哥倒是比你有眼力见。”
  薛南星篡紧拳头,恨恨朝他的背影挥了几下,转身见到驿馆的小厮去牵马车,这才倏地想起来她不会驾马车。
  那这车谁来驾?
  第65章 心愿闲时与你立黄昏就是我的心愿。……
  “什么?没车夫?”薛南星反复确认,“那马呢?马也没有吗?”已经数不清是问了第几回了。
  驿馆的掌柜埋头记着账本,终于不耐烦地搁下笔,“这位,额,张大人是吧,还要我说多少遍您才明白。车夫、马、驴……通通没有,我们这儿是驿馆,不是车马行,您这不是为难人吗?”
  薛南星转头瞥一眼立在门口若无其事的陆乘渊,只觉气得肺疼。
  好端端的,这位阎罗王也不知哪根筋不对,非得让梁山先走,眼下整间驿馆问遍了,不但聘不到一个车夫,连马都找不到一匹。
  可偌大的一间驿馆,不该啊!薛南星不死心,又问道:“掌柜的,出多少钱我都愿意,您能否再帮忙问问其他人,看看有没有人能让一匹马给我们,成吗?”
  那掌柜摇了摇头,“嗐,不是我不愿帮您。可您想想,能在咱们这儿歇脚的,谁不是急着赶路的,还真不是钱的问题。”他上下打量薛南星一眼,指着门口的马车,轻描淡写地道:“我看这匹马高大健硕,您和那位沈大人身形都不胖。依我看,不如同骑一匹马,省事儿!”
  “同骑一匹马?”他说得轻巧,薛南星却听得脊背发凉,连连摆手,“那可不行!”
  “如何不行了?两个大老爷们哪儿来这么多讲究。”掌柜重新执笔,朝内院方向一指,眼皮都不带掀一下,“马厩旁还有几个马鞍,数量有限,赶紧套上出发吧,再晚就连鞍都没咯!”说罢,敷衍地打了个送客的手势。
  薛南星欲哭无泪,只得回房取了行李,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驿馆门口,心中思绪缠成一万个烦恼结,如何跟陆乘渊解释要同一匹马,怎么才能说服他让自己坐前头,万一路途奔波难以避免身体接触又该如何应对……
  正踌躇间,她一抬头却见一人手握马鞭,翻身上马,那身青白直裰,那样迅捷的身手,不是陆乘渊还能是谁。
  “王爷,您……?”薛南星瞠目望着他,又看看他身下的马,是那拉车的马没错啊,怎的这么快就卸了车,套了马鞍。
  不等她开口问,陆乘渊朝她伸出手,“上来。”
  ——
  薛南星在心里劝了自己半晌,终于伸出手,被陆乘渊拉上了马。
  虽说之前已经有过更亲近的接触,可当这种亲近是从身后侵袭而来时,却有一种如同在熟悉的房间内抹黑的不确定感。因而当身后清冽的气息山岳一般将她笼罩住,她连呼吸都轻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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