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339节
“怎么?小司药是怀疑,此人有什么案底把柄?”
“那倒不是。”柏灵摇头,“就是……好奇。”
“嗨,”郑密叹了口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好奇这些有的没的。”
柏灵才想辩解什么,想了想又笑着低下头去,一心一意地誊写手中的这封信函。
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做,只想抱着这信,一遍一遍地细读。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
兵部的议事厅内,张知易与张守中对席而坐。
张守中面前放着已经宣读过的圣旨,他一再阅读,眉头终是不平。
“皇上竟是怀疑,这些青袍匪,并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吗……”
“其实也不奇怪,江洲一带,青袍匪为非作歹已经好几年了。”张知易轻声道,“他们平日里劫掠商旅,洗劫村落,但遇金贼入侵时也一样拼杀抵御,且一遇官兵便主动退避,因着这一层,江州府这几年一直没有动手清理这些匪徒,只是威慑他们不得靠近而已。”
“真是岂有此理。”张守中看了张知易一眼,眼中略带责备,“官府不带头剿匪,还指望匪徒抗金?”
“大人有所不知,”张知易有些羞赧地低下头,“百姓们……委实是被四年前的金人杀怕了。”
“是百姓被杀怕了,还是他公羊恩被杀怕了?”张守中打断道。
“张大人得空时可以看看这几年江洲的征兵情况,”张知易错开目光,低声道,“公羊大人也着实难做,青袍匪狡猾就狡猾在他们划地而治,在他们治下的村落,他们非但不作屠戮,反而会将劫掠来的粮食分发下去,百姓重耕荒地,受其庇护,倒也免除了被其他流匪袭击之苦——”
“荒唐!荒唐!”张守中有些听不下去了,他迅速站起身,呼吸也因为愤怒而变得剧烈起来,“什么是青袍匪治下的村落?这天下只在一个人的治下!江洲土地被青袍匪盘踞,公羊恩可忍,彼苍者天,岂可容乎!你身为刺史,这些事情为什么没有上报过?”
张知易满脸羞红,亦说不出半个字。
张守中心中还有一肚子的火,但看着那道圣旨,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张知易带来的这些消息,也只是百姓流离的万中之一而已。
亲历了这一切的皇帝,眼中看见的必然更加真切。
在圣旨的全文之中,陈翊琮对江洲知府公羊恩的放任没有丝毫责怪,这是否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妥协——在看过了当地的情形之后,即便是陈翊琮也着实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罢了。”张守中摇了摇头,“若是皇上都没有怪罪你们,我一个身居高位远在京城的尚书又有什么资格指责……”
“张大人不要这样说。”张知易磕磕绊绊地开口,“公羊大人早就把这其中的曲折全都写成了文书,这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等下一次他进京述职的时候,张大人可以听他细说……
“皇上在江洲,已经听过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屋脊上的练习
张守中无言,两人的目光都落回那一道简短的圣旨上,脸色凝重。
“有些话,我来说可能不太合适,但江洲如今也不像张大人以为得那么不堪。”张知易低声道,“驻兵的主要策略,还是保存实力,没有太大危害的游兵散匪暂时不管,万一今年秋天金人又来劫掠,那江洲势必能成为挡在南北咽喉之间的一道关卡。”
“……最好是能。”张守中低声道,他两手将圣旨收起来,低声叹了一句,“多谢知易与我说这些。”
张知易连忙摇头,见张守中似是要走,他也站起身道,“张大人,我此次来,从江洲给您带了一些特产,原是想今日白天差下人送去您府上,但又怕冒昧……”
“这份好意我心领了——”
“都是些地里的东西,不算贵重。”张知易像是猜到了张守中的拒绝,连忙辩解道,“有上湖里的小银鱼和新培的幼藕,我就顺便捡了一些来,张大人若不愿收,这几日若有闲暇,也可以上我驿站一趟,我让这边的师傅把菜肴做了。
“这原也不是我的主意,都是族里的几位老人备下,然后托我带来的……”
张知易脸色有些尴尬,他也着实不太擅长这些收礼送礼的托辞,只好把族里的一堆长辈都给搬出来——这也是实话。
不过这一招似乎颇为管用,张守中脸色稍稍和缓,他轻轻叹了一声,“那就明晚吧,我明晚去驿站一趟。”
张知易很是高兴地点头应了下来。
张守中看起来心事重重,张知易也不想再耽误下去,起身告辞。张守中仍亲自送他出了内阁的大门,而后自己才大步流星地往回赶。
有件事他还没有对张知易提及——昨晚,他连夜与孙北吉商量,从仅有的三千守陵人中又抽调了一千,配上马匹和重器,一路往北追去。
从平京到江洲之间,其实多少还算平安之地。
江洲以北数百里之外,便是城池屡屡被破的涿州——那一带才是真的离乱之所。
只希望皇上能在江洲多待一些日子,好让这一支额外分出去的队伍,能够追上他的脚步,保护圣驾的安危。
……
这一天入夜,柏灵早早爬上她这一栋楼宇的屋顶,离韦英来的时间还有将近两刻钟,但她今日高兴,所以迫不及待地上来吹吹风。
她握着手中的短刀,利刃出窍——刀身磨砂,即便是在明亮的灯火下也不会反射出引人注意的光亮。柏灵望着北方,不知道十四和柏奕他们现在人在哪里,她实在想立刻挣脱所有的枷锁,去到他们的身旁。
“今天来得挺早啊。”韦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柏灵回过头,果然看见韦英两手负在身后,踩着斜瓦往自己这边走。
“韦师傅也来得挺早。”
“下次不要来这么早了,”韦英活动了一下手腕,“我挑的时间,那都是有说法的。”
“什么……说法啊?”
韦英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声音缓慢地说道,“总是得先支开那些个盯着你的人哪。”
柏灵笑了一声,“还有很多吗?”
韦英没有回答,他走到柏灵的身前,蹲坐下来。
“开始吧。”
柏灵也站起身,她动作轻盈地走到屋脊的另一端。
在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练习以后,她不敢说自己使短刀的功力进步了多少,但是在屋脊上步行的技巧她倒是肉眼可见地精进了。
韦英至始至终教的便只有一式——手从后腰拔出短刃,而后转动手腕,腰胯带动半侧身体向前一步,以最短的路径和最快的速度,猛然向前突刺。
先练习的是左手,而后是右手,为了达到两手得均衡,前者的练习要多得多。
按照韦英的说法,“站在屋脊线上练这个最好了,你若是使的劲不对,就要栽倒,手上的功夫到不到家一眼便知,瞒不住的。”
柏灵走到目的地后停步转身,而后开始了单一而重复的刺杀练习。
在最初的时候,她不敢用力,但韦英实在是一个不怎么客气的师傅,他随身带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黑白棋子,一旦柏灵哪里动作不对,他便一枚黑棋或白棋飞掷过来,柏灵着实吃痛。
几番抗议未果,她半恼半怕地豁了出去,而后果然跌倒。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韦英就已经闪身来到她身后,提住了她的后领,将她重新带回屋脊顶端。
“尽管招呼,”韦英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难道还怕老朽抓不住你不成?”
在那之后,柏灵亦不再畏缩。
刺杀的练习一直都是戴着手套做的,韦英在一开始就叮嘱了好几次。
他叫柏灵小心手掌边沿的茧,一旦发现有茧长了起来,就要把它们剥落或是磨掉。
原因很简单,百花涯里耳目众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谁在不经意间发现柏灵掌心有茧。一旦遇到了真正的内行,看一看你茧子落的地方,就大抵清楚你平日里练了什么。
柏灵认真地照做了。
这并不是柏灵唯一的练习,事实上,比起在屋脊上的刺杀训练,韦英要求她做得更多的事情,是跑步。
跑得越快越好,能够支撑的时间越长越好。
同样按照韦英的说法,在遇到外敌的时候,没有什么比逃走更有效的自卫手段——尤其是在遇到流匪或是猛兽的时候,你甚至不需要快过匪徒,只要跑得比别人更快就行了。
“左手的……手腕,已经有点酸了。”柏灵气喘吁吁道,“换右手吗?”
“换吧。”韦英靠坐在不远处煮酒,“不用勉强,人的手腕子尤其经受不住勉强。”
柏灵换了拿刀的手,但并没有立刻开始练习,“话说我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
“嗯?”
“韦师傅教我的这个招式,我一直觉得有点眼熟。”柏灵沉了口气,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十四当初教过我一招擒拿手——”
柏灵话还没有说完,韦英已经笑了起来,“不错,那是变式。”
难怪……柏灵深吸了一口气,她想了想,“是不是我把这一招练好了,之后就可以练其他变式了?”
韦英努了努嘴,摇起头来。
柏灵怔了一下,“韦师傅难道是打算让我一直只练这一招?”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招
韦英嘴角微咧,“十四有没有和你讲过他师公的故事?”
柏灵怔了一下,旋即摇头笑了笑。
十四平日连韦英的事都很少讲……更不要说是他的师公。
听到这个答案,韦英看上去有些震惊——显然在他的印象里,这样有趣的事情人是不可能忍住不说的。
“嗯,他师公,也是我师傅,姓余。”韦英一面饮酒,一面让柏灵继续练习。
“是在‘江湖’上很有名的人吗?”
“当然不是,”韦英轻声答道,“可以说是籍籍无名,余岸,你听过这个名字么?”
柏灵摇头。
“他老人家的往事我以前和十四、韩冲都讲过……别的就不说了,就说你现下在学的这一招吧。”韦英低声道,“这原本连一个招式都不算,因为原则上你可以在任何场景,用任何姿势去刺杀眼前的人。
“只要往前突刺,就好。”
说着,韦英抬手做了一个类似的动作,他手腕灵活兜转,杯中的酒甚至未曾洒出。
他看向柏灵,“这就是我师傅最常用,也是最得意的手段。凭此一招,从无失手。所以我师娘后来给他起了个号,叫‘余一招’。这个名号倒是比他的本名要响一些……但应该也没多少人知道。”
“一招……”柏灵喃喃重复,听起来,那也是一个需要一招制敌、取人性命的人,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师公他……也是暗卫么?”
“曾经是,后来不是了。”韦英轻声道,“暗卫这个活儿,较真的人做不长……嗯,说这个就扯远了!”
韦英两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最上乘的功力并非在剑术或是刀法上,而是他站在那里,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人,甚至还有些文弱……没有人会对他这样一个人设防。”
“他的手上也没有茧?”柏灵问道。
“当然了,”韦英轻声道,他抬起自己的两只手比划着,“他的手,就像一双女子的手。”
柏灵也看向韦英的五指,轻声道,“韦师傅手上茧好像还蛮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