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338节
韩冲愣了一下,而后慢慢沉下嘴角,带着几分不甘地转回了头。
他平视着天花板,低声道,“属下说了,这是最后一次。”
衡原君笑了笑,“你这个表情,我都不信你是最后一次啊。”
“……明公早就料定我会输吗?”韩冲有些低落地开口,见衡原君不回答,他只当是对方默认了,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呼吸的起伏也随之剧烈,“但这次我并不是没有胜算,只是——”
“我明白。”衡原君轻声道。
韩冲原本有许多话想辩解,但此刻衡原君一声“我明白”,又让他觉得自己的辩解有些苍白——有胜算又如何,还不是输了!
他越想越觉得懊恼,被子里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明公明白什么……”韩冲低声轻语,“明公不会明白。”
“韩大人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料定了你会输,但还是放手让你去?”衡原君轻声问道。
韩冲表情微凝,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为什么?”
“当年……我不也和韩大人,是一样的心情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山涧白发人
韩冲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沉默再三,最后忍着手臂上伤口的牵扯,抬手推掉了眼罩。
病房里已经空无一人——衡原君已经走了。
“明公……”
……
艾松青一早醒来,听见外屋传来一阵熟悉的响动,她揉着眼睛起身,柏灵正在给放在窗台上的兰花浇水。
“你起啦?”艾松青睡眼惺忪,“现在什么时辰了?”
“早,”柏灵回头笑了笑,“已经巳时了。”
艾松青怔了一下,几乎跳着往回跑,“怎么都巳时了!我今早还要——”
“早上乐坊来人了,说今早有要事要急议,”柏灵放下水壶,追去了艾松青的屋子,她靠在门边,笑着道,“所以早课取消了,不过下午你还是可以去乐坊练习——如果你想去的话。”
“那下午师傅们在吗?”
“不知道,但我猜不在。”柏灵答道。
“诶……为什么?”
“好像教坊司那边有什么官家来的任务,他们得排一场新戏。”柏灵笑道,“乐坊的师傅今早全都进梨园了,估计未来几天都不会出来。”
“……这样啊。”艾松青穿衣的手慢了下来,她轻轻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是什么戏呀,这么要紧。”
“不知道,但宫里专门来人盯梢着,估计挺重要的。”
吃了早饭,艾松青换好了衣服出门,在目送她离去之后,柏灵也换了一身衣服等在屋中。
今早兰字号的仆从来通知乐坊今日停课的消息时,还顺便带了另一个消息给她——今天有位大人物要来拜访,预计在午时前后会来。
柏灵带着几分好奇静候,等到兰字号终于再次派人领她到一处僻静的会客间时,她也有一瞬的惊诧。
郑密换了一身常服,坐在屋中。
郑密也是人到中年,所以兰字号的人撤下了矮桌和软垫,专门给他准备了高椅和圆桌。
一见柏灵,郑密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感慨,“柏司药别来无恙。”
“郑大人!”柏灵着实有些高兴,“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小侯爷告诉我的。”
柏灵心中微漾——曾久岩是走了,但又将她换了一人托付。
郑密脸上带着几分苦笑,“你这几日还好吗?定边侯府那边有没有派人来难为你?”
柏灵摇头,“……定边侯府为什么要派人来难为我?”
郑密挥挥袖子,想打个岔把话题绕过去,然而柏灵再三追问,郑密见瞒不过,只好道,“嗨,也是不久前的事。小侯爷留书一封,离家出走了。”
“是吗?”柏灵睁大了眼睛,有几分惊奇地问道,“他去哪里了?”
“……人都不见了,这上哪儿打听去。”郑密摇摇头,“侯夫人还告了一状到我这里,说是这百花涯里有姑娘把他儿子拐跑了。昨日我听说侯爷还专门带人来百花涯闹了一场,你没见着?”
柏灵摇了摇头——昨日她和兰芷君在别院下了一整天的棋,且入夜也没什么人来找她的麻烦。
想来,这件事应该是被兰芷君给压下去了吧。
柏灵垂眸笑道,“他们家的儿子出走,怎么怪起百花涯的姑娘了?”
郑密望了柏灵一眼,“小司药还在这儿跟我装傻,那百花涯的姑娘不就是你吗?小侯爷在家安生了半年是什么缘故,你会不知道?”
“不知道。”柏灵笑呵呵地摇头。
“行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今天也不是为了老侯爷来的。”郑密脸上也笑起来,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已经拆封的信函,将它递去了柏灵的眼前,“我是替孙阁老来送信的。”
“孙阁老……”
柏灵眉心微皱,她双手接过那封信函,信封的正当中写着“都进奏院日函”。
柏灵一面拆信,一面好奇道,“都进奏院是什么地方?”
“是发邸报的地方。”郑密轻声道,“各州府都有专门的进奏官,每日将当地的大事记录呈递京师,京师再设都进奏院,将各地事务整理成册,制作当日邸报,然后再发与相关人等……”
柏灵取出了里面的手信,听得郑密如此介绍,忽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报纸吗?
“……这封呢,是江州府寄来的部分信稿。”郑密轻声说道。
听见“江州府”三个字,柏灵猛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
郑密笑起来,“快看看。”
她飞快地将信纸抖开,才看到第一行梗概,脸上便血色全无——江州府内衙杏林馆,新到任的父子二人,于旷野采药途中不幸遭遇山匪,双双殒命。尸首疑堕下山崖,目前下落不明。
郑密连忙道,“不怕不怕,你且往下看!”
不用郑密提醒,柏灵已经一目十行地往下读起来,她双手颤抖,只觉得眼前很快模糊起来。
她几次抬手擦拭眼眶,而后咬着牙继续往下看。
——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尸体,但竹林中四处是飞溅的血迹,从现场断竹的数量和截面来看,这里发生过一场极为惨烈的打斗。
杏林医官的破马车横于路边,马已经不知所踪,而车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都没有了——是以,官府断定这是一场针对独行客的劫掠,很有可能就是游散在江洲府附近的青袍匪所为。
柏灵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而后发现后面还有另一则新闻。
锦衣卫指挥使韩冲,奉命前往江洲镇抚司视察,于同一日在江洲边郊被发现,身负重伤命悬一线,疑似也是同一批青袍匪所为,因事关镇抚司要人,知府不敢直接提审,现交由京师处置。
另外,由于韩冲身上的佩刀等兵器悉数被缴,无法和竹林现场的刀痕进行比对,目前尚不确定在竹林中的恶斗他本人是否有参与,希望京师在问询过韩冲之后,可将供词也抄送江州府一份,以协助缉拿杏林馆医师被害一案。
读到这里,柏灵心中已经浮起了一个完整的猜测。
她的呼吸声渐渐急促,含泪望向郑密,“这……这是……?”
“原本信上还有一段,但阁老命人在刊登的时候删去了,”郑密轻声道,“事发前几日,有乡民偶然在山涧中撞见过陌生人捕鱼,那人面容年轻,但眉发却如老翁般银白一片。
“皇上现在也在江洲,”郑密舒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和缓笑意,“圣上亲自过问了这件事,这件事就按青袍匪作乱定案,不作追究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悍匪
柏灵不再看郑密,她背过身去沉默了许久,再回过头时,眼眶周围已经是一片泪痕。
郑密望着眼前的小姑娘,笑着道,“怎么样,是不是好消息。”
柏灵用力地点头,她心湖搅成一片,几次哽咽,柏灵这才知道,原来人在激动至极的时候,也会手脚冰凉,指尖颤抖。
她终于是坐了下来,又下低头将郑密带来的信件一再读遍,从那只言片语之中,她仿佛看见了半月前的那一场竹林激战。
“皇帝走了快一个月,才刚到江洲吗?”柏灵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疑惑地轻声道,“从平京到江洲,就算带着辎重,快马加鞭三五日就到了吧。”
“是,不过皇上这一路上也没闲着,所以走得慢。”郑密忽然想起今早听到的青袍贼剿匪的事来,忍不住道,“小司药想听听皇上这一月来的经历吗,那真是——”
“不想。”
得了这个答案,柏灵终于安心下来,她抱着信,笑着看向郑密,“这封信稿,郑大人要收回去吗?”
“那肯定是要收回去的。”郑密也笑,“不过如果小司药想誊一遍留在身边作纪念,也不是不可以。”
“好,好!”柏灵雀跃地站起来,“我去找纸笔。”
郑密双手抱怀站在近旁,看着柏灵找来笔墨,伏案誊抄,他在旁踱步,“小司药将来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柏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的笔尖,而后轻声笑道,“还不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眼看着就要月底了。”郑密略略颦眉,“就算走一步看一步,也该看着下一步了吧?”
“郑大人不用为我担心。”柏灵轻声道,“我当然是有准备的。”
“什么准备呀?”郑密追问道,“在这种地方,你不要逞能,虽说这是教坊司的地界,但真要计较起来,京兆尹衙门也还是能说上些话的。”
柏灵停下了手中的笔,向着郑密微微颔首,“多谢郑大人。”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开口。”郑密又劝道,“我这一层不行,上面还有人,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情,总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柏灵一时感动,转念又叹了一声,想起前些日子见到的宝鸳来。
兰芷君已经应下去找她的下落,但至今没有消息,或许她也该去催一催了。
想到这个,柏灵忽然抬眸,“说起来……我倒真有一件事想和郑大人打听。”
“你说。”
“这百花涯里,每一家花窑的老板档案,是单独存在教坊司里吗?还是京兆尹衙门的档案里也会有一份?”
“哟,这事儿太细了,我倒不太清楚。”郑密想了想,“我回头问一问。”
“好。”柏灵点头,“我上次问了下兰字号的老板,他说他属商籍的,如果郑大人有办法能帮我探探他的底就好了。”
郑密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柏灵会开口的事情大概直接和月底的亮相有关,却未曾想她想打听兰字号老板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