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256节
阿尔斯兰这位宗主,和先前几次大举入侵周地的宗主或部落首领不大一样。
他对周人的城池没有半点留恋,他杀掉男人,抢走女人和粮食,然后放周人在此休养生息,等到次年秋天再来收割。
在建熙四十五年,阿尔斯兰亲自率部深入大周腹地之后,他便对这里失去了许多好感——周人喜好耕作,平原上到处都是农田,少有草场。
这里的城市建满了石头和木头的房子,地上则全是砖块……
根本不适合放牛牧羊。
于是孱弱的大周被阿尔斯兰暂时划作了自己的后方补给库——真正让他感到热血沸腾的战斗在更西边,那里有广袤无际的大草原,还有和他一样高歌猛进的勇士。
征服雄狮比征服绵羊更让他感到痛快,也更加紧迫。
地处平京的少年皇帝,也因此得以稍稍喘息。
北方的劲敌突然如此强盛,几乎给所有人当头一棒,打醒了所有人的浑浑噩噩。
所有战火里迫不得已的生离死别被写成了唱词,从北唱到南,从东唱到西,唱得所有周人潸然泪下,唱得所有周人牙关发紧。
这一年,柏灵十四岁,柏奕二十岁,陈翊琮十七岁。
第二章 初长成
对十四岁的柏灵和二十岁的柏奕来说,最困扰又最好笑的事情,大概是婚事了。
女孩子的十四岁,在这两人的印象里,多半还是大人们严防死守,生怕孩子们搞早恋影响学习的年纪。
然而在这里,十四岁便已经半只脚踏进了老姑娘的行列。
更不要说柏奕二十岁了也不成亲的事情。
不过对男子,众人一向是更宽容一些的。
这几年里,柏世钧和柏奕是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家有女百家求”。
有些人家说亲说得比较含蓄,这边柏世钧和柏奕说“孩子还没准备好”,那边就懂了,有的则直接开始摆形势讲道理——
十四岁真的不小了,这十里八乡,但凡是有点脸面的人家,谁家里姑娘过了十六还没给说亲事,那是要被左邻右舍戳脊梁骨的呀。
柏奕听得满头问号——这套说辞之前宋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领教过一遍了,没想到之后还要反反复复,领教一遍一遍又一遍。
普通媒人到这时候基本也能读懂脸色,但遇到一些不识数的,往往又会继续说:那十五六岁还嫁不出去的,肯定是有毛病——不是八字太硬,就是性子太虎,要么就是容貌磕碜,或者身上带着什么隐疾……
反正,好人家的姑娘,除了要往高处走——比如往宫里送的,那绝对没有过了十五还不定亲的。
一般说到这种地步,柏奕就直接上后院拿扫帚去了。
在这三年间,宫中也已经推过了两次后妃的采选。
朝廷上下,谁都记得启泰帝登基不到一个月即驾崩的事。
他们也都还记得,升明帝即位之时,登基大典上他近乎形销骨立——那个时候,大家心里都有些犯嘀咕,这个少年皇帝又能撑多久呢?
不过后来最艰辛的日子里,少年挺了过来。
升明帝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内阁改组,正式拜孙北吉为首辅大臣兼吏部尚书,张守中为次辅兼兵部尚书。
从前宋党专权时二人韬光养晦,如今局势退无可退,二人再无忌讳。
新的人员任命带来了新的风气,对外,君臣一心,主战派的雄心锋芒毕露,再无掣肘;对内,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陈翊琮空空荡荡的后宫——陛下您还是要早点留下龙嗣才好啊。
不过陈翊琮自己完全不着急,那些经过重重筛选,终是被送进宫中的美人,他一位也没有留下。
——“金贼未灭,何以家为。”
陈翊琮是这么说的,众臣也挑不出错。
不过内宫的宦官还是一丝不苟地履行着他们的责任,观察着皇帝的喜好——在采选时他对哪位美人态度冷淡,又对哪位美人态度温和,甚至还露出过笑脸……宦官们全部记录在册。
有赖于这些细致入微的观察,升明一朝的民间审美也旋即改变。
当年建熙帝偏爱骑射俱佳、一身英气的美人,他在位期间,女子骑射的风潮席卷各地;
而如今陈翊琮则相反,只有那些带着书卷气的女孩子能得他的青眼,若是谈吐自如,清秀之中又带几分大气的,他即便不留宫中,会额外给些赏赐;
于是各地的名门闺秀,对日课的要求便很快从“识文断字”抬到了“饱读诗书”,甚至偶尔还要和男子一样学习策论。
这当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过就算出不起也没关系,升明帝还有一个痒处。
宦官们曾经留下过一次这样的记载——那是一个并不怎么读书的女孩子,但她的指甲很好看,于是陈翊琮望着那双手,出神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虽然什么也没有和那个女孩子说,但也还是让人留了好大一通赏赐。
所以只要把指甲养好,说不定也能博皇帝欢心的。
在这三年里,柏灵大部分时间还是每天按时进宫,按时回家,偶尔遇上大雨,遇上刮风,也会在宫里的那间院子里暂时住上一晚。
按照建熙帝的遗旨,柏灵这三年间,将那本心理讲义拆成了若干个主题的小课,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陈翊琮听。
在升明二年春,陈翊琮曾不顾朝臣反对,执意北巡——这一次北巡历时七个月,柏灵没有跟从,反而是柏奕被指派伴驾出行,他试图将已经在平京地区推广开来的消毒手段和护理常识带去其他地方。
但很可惜的是,当他跟随着皇帝的车马一走,所有他留下的那些规则和图纸就被束之高阁,各地的军医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没有人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京中大夫的话放在心上。
在北巡结束之后,柏灵又衔接先前的进度,继续了她的课程。
课程至今仍在继续,只是,从她开始教授陈翊琮到现在,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什么伴读。
从头到尾就只有陈翊琮一人而已。
陈翊琮学得很好,这一半是因为他真的很聪明,另一半则是对柏灵说的话,他几乎不会漏听。
他和柏灵为一些事情有过争论,有几次还惹得柏灵面色有些阴沉。
闹得最厉害的一次和课业内容完全无关——是他连着好几天追问柏灵,为什么不用自己送的鲸蜡,柏灵被问得烦了,往后整整三四天都没有理他。
不过现在的陈翊琮,已经不会像三年前一样不知所措了。
某些时刻,他甚至觉得柏灵因为生气而不说话的样子,比寻常的时候还要可爱一点。
三年了,那间院子依旧没有名字,只有建熙帝当年赏赐的“贞善流芳”还挂在正厅的中央,无言地俯瞰一切。
……
升明三年的十一月。
清晨时透着潮冷的阴天,实在让人冻得有些受不了。
不过柏家的三人都还是按着时间起来,柏奕和柏灵两人在厨房里忙,两人还是像从前一样配合着生火做饭,而柏世钧则一个人在屋子里,开始例行检查他和柏奕今日的药箱。
吃过饭以后,三人一道出门。
柏世钧和柏奕去太医院,柏灵进宫。
日子又恢复了规律。
朝臣们也起了个大早,进宫参加今日的早朝。
太和殿外,所有等候着进殿的大臣都紧绷着脸——因为今日升明帝要讨论的事情,非同小可。
第三章 专司科举
这三年,朝廷里有两件头等大事,一是储粮,二是储军;
从平京发出的一切决策,无一不是从这二者着眼出发考量。
在与升明帝的相处的三年里,朝臣们总算是松了口气。
建熙帝的阴晴不定已经随着他老人家的入土而渐渐远去了,年纪轻轻的升明帝显然要平和得多,也善良得多。
这三年来言路广开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关于这一点,孙北吉和张守中两人显然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譬如说,先前陈翊琮听说徽州的某地有一位专司农事的老先生,在如何避虫害上颇有研究,声名远传。
他听后便想请这位老先生到京里来口述经验,好留下农书,以作推广。
工部尚书事先预警,说这位老先生的家眷曾在建熙早年间卷入冤案,再加上他为人孤傲,先前平京的几位侯爷曾经重金请过几次,他都以“山野之人,见不得什么平京贵人”这类理由拒绝入京。
陈翊琮毫不介怀,以工部的名义接连请了这位老人家两次——工部尚书遵照圣命,写了两封热情洋溢的邀请函,在陈翊琮过目之后便发向徽州。
然而,老先生两次都称病没有来,第二次还回信讽刺,说听闻建熙帝遇事喜欢问鬼神,感觉也是蛮厉害的,不如你们工部也烧个龟壳看看。
这封回信最终被送到了陈翊琮的桌案前,众人望着皇帝无喜无怒的脸色,一时间噤若寒蝉。
这一次,陈翊琮亲自提笔,当天下午就回了一封手书。
这封信被快马加鞭地送去了徽州,老先生的马车也在第二天傍晚,停在了平京的西门口。
陈翊琮带着工部尚书与若干大臣出来亲自迎接,待人极为客气,言行中满是恭敬谦和。
老人家的态度亦不再像先前那么强硬,大家有一说一,很快就把这件事情的大致流程定了下来,最后陈翊琮举起酒杯,振声道,“朕,会让您这样的有识之士,看到朕的诚意。”
这番天子亲迎,很快在南方的若干州府传为美谈。
但只有张守中和孙北吉两个人知道,那封送去徽州的皇帝手书里,其实只写了五个字——
“不来,斩汝族。”
……
今日的朝堂,大家要争论的事情也与农事有关。
就在昨日傍晚,升明帝下旨,要在京中另令立“农研所”和“工研所”,分设“专司科举”,以选拔各地人才,以钻研农事与各类工程。
通过专司科举的层层选拔,最终能够从院试、乡试、会试中脱颖而出、进入“两所”的农工考生,将与同期的其他考生一道被朝廷授予官职。
好几位老臣听到这道旨意,差点就气到当场昏过去,恨不得破口大骂真是礼乐崩坏。
你要说带兵打仗缺人,专设武举招募武人,这没问题。
但在过去,各类农事、屯田、水利、交通……一直都时直接归在工部名下的,而工部的官员,全是通过科举走上来的——工部的差事也没有哪里办得不好,凭什么现在突然分出去两项另立门户?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所谓士农工商,士者劳心,后三者劳力。
古训曰: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