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想穿着吊带去医院我也没意见。”陆知序神色寡淡。
  温言睨了睨自己图方便在家一直穿的丝绸吊带睡裙,认命地闭眼。
  陆知序仿佛轻声笑了下。
  小金铃似的摇在温言心上,拽得她心神跟着一紧。
  但又像错觉,那笑消散得太快了。
  天潮潮地湿湿的一整片空间里,只有陆知序不受外物影响,矜雅得像什么江南雨雾里走出来的世家公子。
  温言想,她真是烧得糊涂了,都在乱想些什么。
  陆知序正人君子地给她换好衣服,抱她上车,温衡追了出来,满眼都是水汽。
  “一个人在家怕不怕?”陆知序揉着他的头问,“医院病菌多,爸爸带妈咪检查一下,没事马上就回来,你自己在家呆一会儿,可以吗?小男子汉。”
  这句小男子汉仿佛激起温衡体内无限的勇气。
  方才还蓄着泪的眼眶,登时清明起来,坚定地,勇敢地点头:“爸爸放心,我会乖乖等你带妈咪回家。”
  “好孩子。”陆知序夸他。
  温言窝在他的怀里,等车开出去许久,才闭着眼说:“真会夸人。”
  “儿子的醋你也吃。”陆知序不咸不淡回道,“平日里我是少夸你半句了?”
  温言被这股无赖劲儿噎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想问陆知序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又怕这样一问,就算不知道也要被她问得知道了。
  她的纠结太过明显,被陆知序看在眼里。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按到她的眼睛上,沉沉的,凉凉的。
  “安静些,什么都别想。”
  于是温言就真的静下来。
  多日来的担惊受怕,牵肠挂肚,都在此时此刻找到奔涌的归途。
  她闭上眼,泪珠冰凉酸涩地浸透他干净修长的指腹。
  那指腹温温柔柔,替她刮去连绵不断的泪珠儿,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既然那么难受,为什么不找我呢?”
  他的声音很淡,情绪也是淡的,是江南空濛的雨雾,没有确切地落点,但笼罩着她的世界,淅淅沥沥的哀愁浸润得哪里都是。
  温言吸吸鼻子,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瑟缩而呜咽地开口:“陆知序,对不起。”
  “错哪儿了,这么急着道歉。”
  他的手指仍压在她的眼睛上,两个人互相看不见彼此。
  可这看不见倒给了温言许多力气。
  她迫切地坦诚自己,像酸涩在雨雾里被泡得肿胀,急需被陆知序承接。
  “我骗你了,对不起。”
  “温衡不是我和别人生的,他是你儿子。”
  长久长久地寂静。
  静到温言都害怕。
  她用剩下的全部力气,拨开陆知序的掌心,睁开眼,跌跌撞撞闯进他的眼睛里。
  “陆知序,你是不是,很恨我。”
  她带上了哭腔,脸色惨白,伶仃得一折就要断掉似的,一双大眼睛里有成串的泪落下来,珍珠一样不断线。
  他多年前就捧在手心里,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小姑娘。
  费劲心力逃开他后又跑回来,把自己折腾得半条命都没了,然后在这儿惨兮兮问他,陆知序你是不是恨我?
  陆知序被气得心脏都疼起来。
  自九岁那年亲眼在病房外见到母亲离世后,他就再没有过这样浓烈的情绪。
  他抬起温言下巴,带着发泄的味道亲上去。
  温言流着眼泪躲他:“不要,会传染。”
  她一味地躲,陆知序便耐心地追,追到她无力,追到她终于甘愿仰起头来接受这个吻。
  她好烫,身子的每一寸都在烧。
  陆知序亲吻她,想将她的痛和难受都夺过来,替她承受。
  这个吻慢慢变得柔缓,甚至带了安抚意味。
  一点点辗转,每个动作弧度都轻,像在吻世间最后一朵玫瑰。
  温言心里酸酸涨涨,泛起苦涩。
  直到陆知序终于开口。
  “温言,我真的很爱你。”
  “你能不能,试着信一信我?”
  他知道小姑娘在怕什么,她的家境,她的人生,注定了她不能轻易交付自己。
  而他又是她世界之外的,本不该出现的人。
  所以她害怕,她逃避,她不信。
  他知道,他都知道。
  但有些事,光说是没有用的。
  陆知序含着她的唇,温柔地哄:“就算不信我的爱,也可以相信我的钱。我给你的东西,别拒绝,都好好接着,就算有朝一日我变成混蛋,你带着温衡,也可以永远有退路。”
  “试着信一信我的爱。嗯?”
  第42章 有时月 她对他的爱恨总在身体里拉扯、……
  他让她试着信一信他。
  那语气落在温言耳朵里, 竟然像恳求。
  大风过后的天空是灰色的,像吸饱了水汽的纸张,荡起褶皱又被揉散。
  温言的心也跟着被湿漉漉地折成两瓣, 在灰扑扑的天空下透不过气来。
  她总是在渴望在追寻一些永不消亡的爱, 可如今真有人这样不顾一切来爱她,她又不愿意相信这爱的真实与长久。
  甚至不敢为这长久下一份注。
  她是懦夫, 只晓得逃跑的情场上的懦夫。
  还好陆知序并不急着朝她追要一个答案。
  医院人来人往, 陆知序给她安排了一个单间。
  抽血查验过后,医生说她是神思过虑, 抵抗力下降, 中了流感。
  确定身体没有太大的急性问题后,陆知序连院都没让她住, 又回了别墅,请医生上门来替她配药、输液。
  医院病气太重,自从温景盛在医院离世后, 温言就抗拒这地方。
  陆知序这样的安排,她的确受用, 心里记着陆知序这份儿情。
  医生是位年轻专业的女性,给温言输上液后,带着口罩看向陆知序,公事公办。
  “流感具有传染性,同住一室容易被传染,陆先生也要多注意,最好让患者单独休养。”
  温言听了, 连忙赶人走:“你去带一带温衡吧,我这边自己也可以。”
  陆知序面上浮出个淡薄疏离的笑,没说什么, 客客气气把医生送走。
  温言还以为他走了,结果眨个眼的时间,人又回来了。
  手里还拿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处理公事。
  温言语调柔和:“医生说会传染,你别呆在这儿。”
  “我得看着你。”
  他低低徐徐的嗓音回旋在空气里,正常得话也被他说得缱绻。
  陆知序就是陆知序,他决定好的事没人能改。
  于是温言不再多劝,在这样的目光里,一颗心踏踏实实放回肚子里,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醒来时,再来给温言换药的医生,就已经换了一位。
  温言定定看着陆知序,像质问,陆知序无声冲她挑挑眉。
  他不喜欢自己的事被人横加指点。
  谁也不行。
  只温言是例外。
  而这样的例外,世界上有一个就很够了。
  新来的是位头发花白,胡子稀疏的老医生。
  老医生话不多,人瞧着很严肃,质问了好几遍怎么照顾病人的,不开窗不透气,患者身体也亏得厉害。
  老医生语气严厉,温言听着都有些忧心,怕陆知序又生气。
  谁知道陆知序反而受用,说什么听什么,注意事项记得都仔细。
  等医生走后,他带着打趣开口:“有时候,还得是老头儿靠谱。”
  “听起来你好像对老头儿有什么偏见?”
  陆知序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声笑了下:“这种严肃老头儿,其实挺可爱。”
  温言想起了温景盛。
  恍惚又赞同地点点头:“是很可爱。”
  她认真回想事情的模样很乖。
  艳丽刺人的玫瑰温顺得像无害的绣球,依旧漂亮,却充满了柔和的触感。
  哪一种模样陆知序都很喜欢。
  他在床边坐下,将人捞到怀里抱着,懒声问:“想起外公了?”
  温言下意识又要否认。
  陆知序声音沉了点儿,手臂一紧。
  “温言,儿子的事还没和你算账呢。”他轻飘飘恐吓她,“你现在处在秋后问斩前的观察阶段,好好表现有助于减轻判刑。”
  温言呼吸慢下来。
  散了点儿防备劲儿。
  又想起他说叫她信一信他时的眉眼,干净温和,像拿她实在没办法的模样。
  为这那一瞬间他的模样,温言想,她是愿意试一试的。
  她对他的爱恨总在身体里拉扯、打架,但在这脆弱的时刻,爱意到底是占了多一点儿的。
  于是她将到了嘴边的否认尽数咽回。
  缓而慢地点点头说:“我外公也总是很严肃的,我以前老被他的古板气着,但现在想想,其实也很可爱。”
  她的示软也藏着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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