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156节
“还有下回?”戚白商原本便压着火,闻言再忍不住了,“生死是可以拿来玩笑的事吗?谢清晏行事疯戾,不计后果,你也陪他闹?”
云侵月十足无辜:“戚姑娘,你这可就是冤枉我了——我在府中听说谢清晏病危归京的时候,也吓一跳啊!”
戚白商蹙眉:“这不是你们的计划吗?”
“计划是以刺杀事败、顺理成章地将胡弗塞伏在北鄢的杀招露给巴日斯,引他回北鄢。定计时,谢琰之可不曾说要拿他自己的性命作苦肉计。”
戚白商一怔:“那他今日为何会……”
想起谢清晏受伤前后,她慢慢停住了。
是因为她么。
“怎招致这个局面,怕是也只有等谢琰之醒来,问他才知道了。”
云侵月拿折扇支着额,嘀咕:“何况,那毒是军中常用,谢清晏身上便备着解毒的药丸,他自己不肯拿出来用,玄铠军甲士都只敢干着急……”
“你说什么?”戚白商气得站起身,“他有解毒药却没用?!”
“…………”
云侵月仰头,无辜看她。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婉儿口中那个懒怠温吞的阿姐气成这副模样。
不等云侵月出言安抚,戚白商已是气极,拂袖离去。
“嘶……是不是不该说。”
云侵月骇得龇牙咧嘴的。
“谢琰之啊谢琰之,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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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戚白商再未踏足琅园。
谢清晏醒后,琅园的人暗中来请了三五次,一律被戚白商拒之门外。
她听婉儿提起,忙着监国的二皇子殿下倒是不辞辛劳,几度在下朝之后专程驱车赶往琅园,去看望他重伤卧病的“琰之兄长”。
不知戚白商知晓,连京中也一度传开了——
可以料想,等到来日二皇子登基,这段潜龙时亲临病榻、关怀备至的故事,也要传为一段君臣和合的美谈了。
“沆瀣一气。”
紫苏听完隔壁桌的议论,冷冰冰转回来。
今日是正月初十,临近上元佳节,虽刚到晌午,集市里已经可见地热闹起来。
戚白商每月逢十两日总要去大理寺狱,探望尚收押在狱中的舅父,这会儿正是刚从狱中回来。连翘说肚饿,三人便就近寻了家面馆。
不巧,坐下不久,邻桌便夸赞起了如今上京中广为流传的二殿下与镇国公那段“兄友弟恭”的美谈。
紫苏对谢清晏的成见不是一日两日了,自是听得不满。
“对了姑娘,”填饱了肚子的连翘终于想起正事来,“葛老说了,反正您的老师也快来上京了。最近您就别去医馆和义诊了。”
“嗯?”戚白商抬眼。
“年前还好,可从您封了广安郡主之后,那些个劳什子的李家公子张家少爷王家外甥的,都快要把医馆的门槛踏平了!”
“……”
戚白商一怔,随即有些啼笑皆非。
“要我说,京城这些公子哥们的德性,还真都是差不多!”
连翘戳着筷子,很是不满:“心里一个个眼高于顶,面上还装得温文儒雅的,摆出一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模样,啧啧,看着我都厌烦。”
紫苏冷声:“那谢清晏不更是个中翘楚,你怎么不厌烦他。”
“啊?”连翘眨了眨眼,“不一样吧。”
“有什么不一样?”
“这……反、反正不一样!”
戚白商坐在一旁,听着两人争辩,不由地低垂下眼睫,拈起杯盏。
她望着杯中泛起的涟漪,有些失神。
确实不一样。
京城公子们的儒雅是精致,易碎的,瓷器一般华而不实。而那人的儒雅是雕花,是伪饰,是覆在其锋难撄的寒匕之上那张遮敛冷芒的织锦。
撕破了画皮,便是步步杀机。
“这个你不能问我,姑娘一定最了解他了。”
连翘说不过,立刻扭过脸来朝戚白商求助:“对吧,姑娘!”
戚白商无奈,对上紫苏的目光。
她本想敷衍过去,叫二人不再争吵,却见紫苏眼神肃重,像是不从她这儿听得个答案就决不罢休。
她只得开口:“旁人为争名夺利,他与他们是不同。”
紫苏目光愈发不赞同:“他若无所求,又何必自囚?”
“他有求。”
戚白商轻叹。
他求的是一刀毙命、见血封喉。
为了达到目的,那人可以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不知又想到什么,戚白商脸色微白了白,轻摇了摇头:“我有些乏了,我们回府吧。”
“……”
连翘和紫苏对视了眼,表情都古怪。
可惜戚白商并没有望见,她刚起身。
紫苏问:“长公子近日面色郁郁,姑娘要不要去大理寺看望他?”
“嗯?”戚白商停了下,迟疑道,“听说近日宋家时不时召他前去,想是为了太府少卿案施压,我如今便是去见他,也是给兄长添忧,还是算了。”
“……”
紫苏看向一旁。
走出几步,连翘忽然道:“哎呀,姑娘,我们好久没有去逛集市了,不如今日去逛一逛,提前采买上元节的东西可好?”
紫苏硬声硬气:“我同意。”
“?”
戚白商转身,莫名其妙盯着两人:“你们在玩什么把戏。”
“姑娘你这是哪里话,我们当然——”
连翘刚将戚白商拖出面馆,还未近马车,便被一道戴着兜帽的高大身影拦了下来。
对上兜帽下的那双湖蓝眼眸,戚白商一怔:“巴日……”
“嘘。”
几日未见,巴日斯下颌都多了点胡茬。
少年难能神色肃然,眉宇沉郁,他避开行人耳目,半侧过身去,压低了声:“萨拉,我要回北鄢了,走之前我有话想和你说。”
戚白商面色微变。
——北鄢岁贡使团在京中,尚未完成和谈,如今陛下南巡,归期未定,使团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换言之,巴日斯是准备偷偷潜回北鄢。
否则也不必这副打扮出现。
“好。”戚白商假作低头,与他擦肩而过,“半个时辰后,云湾巷三清楼,天字二号房。”
“……”
两人很快就各奔西东。
戚白商回到马车内,连翘才小心问道:“姑娘,您真要去见他啊?”
“我欠他的。”
戚白商轻声。
生利用之心在前,明知谢清晏设局而不言明在后。
戚白商从医多年,施恩者众,却从未对什么人如此亏欠,更何况少年满腔赤诚,不曾对她有过半分虚情假意。
“而且……”戚白商蹙眉,隔着袖笼,她轻慢按住了母亲留下的那只镯子,“有个猜想,我须得向他求证。”
“?”
——
那日戚白商与巴日斯在三清楼中待了将近一个时辰,连紫苏和连翘都被她要求守在楼外,谁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谈了什么。
以至于临回庆国公府前,连翘一路上都表情古怪。
在她不知道多少次看向戚白商后。
戚白商终于忍不住,从医典中抬眸:“你想问什么?”
“我……”
“若是与巴日斯相关,你就该当今日什么都不曾发生。”
“……”
戚白商少有地语气凝重,甚至透着些凉意,叫连翘眨了眨眼,委屈地别开脸:“我是担心姑娘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那么久,要是传出去……”
“传不出去。”
戚白商低了眸,翻看医书:“董其伤守在巴日斯附近,半个时辰够三清楼外被他的暗探遮得水泄不通,一只鸟都会被灭口。”
她指尖拨过一页,轻声冷淡:“所以听我的,今日我谁也不曾见,你什么也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