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115节
戚家席位旁,平阳王妃叠手在前,面露嫌恶地侧过身:“这等青楼出身的肮脏女子,也配登大雅之堂?来人啊,还不给我驱她出去!?”
“……”
宋氏面露喜色,正欲上前。
忽地,一截清冷低声响彻,如簌簌冬雪穿堂,冽然杀意骤然绽于雪覆梢头。
“我竟不知,长公主府是自何时起,轮到平阳王妃话事了?”
阁内众人惊声回头望去,一道修挺清影正踏入堂中。
来人玉簪冠发,缓带轻裘,生就神清骨秀,如今披着一身玄色掐丝绲金锦衣狐裘,更似挟着凌冽风雪,缓步入阁。
那人长垂的狐裘从宋氏身侧拂过。
杀意凌身。
宋氏僵立着,像想起什么,她颤然一晃,看向了那道身影。
在肃寂里,谢清晏于席前停身。
平阳王妃面色惊变,强作笑容道:“琰之你来得晚了些,许是还没听说,这个戚白商,她竟是青楼女子出身!怎能叫她这等肮脏之人污了长公主府的——”
飒。
金戈声彻,三尺青锋如雪,惊了满堂。
剑光劈下一片死寂。
谢清晏本悬于腰间的一截龙形玉珏,此刻被他挑在剑尖,带着杀意,直直抵停在平阳王妃鼻尖前。
“此珏是圣上进爵所赐。”
谢清晏语声清和,眼底却幽冷慑人。
“既是王妃主事,那我这镇国公的位置,也一并让给平阳王妃,如何?”
第58章 仇雠 我已等了那么多年。
冰冷森戾的剑锋,仿佛抵在了在座每一个人的喉前。
叫满堂骇然死寂。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可怖的谢清晏,往日那张温润儒雅的画皮如同浓墨濯了冷雨,淋漓褪尽,终于显露出其下修罗恶煞般的峥嵘杀意。
直至此刻,众人才于鸦雀无声间恍惚记起来了——传闻中那个统帅数十万大军、震慑大胤北境的阎王收之名。
而此刻,真正被剑尖逼喉的平阳王妃已经吓得快站不住了,她双股栗栗难支,额头顷刻便见了汗意:“你…你……”
细颤声音里半点没了方才的傲气。
众人间,最先回过神来的却是宋氏,或说她比所有人都更早惊了魂。
这杀意她见识过。
在那夜庆国公府角门后巷里。
他们竟然早就——早就!
宋氏咬着微颤的牙关,上前:“谢公,何故盛怒至此?”
谢清晏冷眸瞥过。
杀意凌身,更叫宋氏面色苍白栗然地确定了——
那夜送戚白商归府的果真是他。
她又恨又怕地咽了口唾沫,心里想着那个离储君之位一步之遥的外甥,又反复念了两遍“他断不敢拿我宋家如何”。
宋氏这才强笑着继续道:“平阳王妃一介弱质女流,纵有失言也非大错。谢公如此行事,传出去了,未免有恃强凌弱之嫌……”
谢清晏眼底成冰。
他神容冷戾地扫向宋氏,薄唇微勾,竟似是笑了。
“恃强凌弱?……好啊。”
那一笑却如修罗。
在这个近乎疯戾的眼神威吓下,宋氏一窒。
而隔着两丈远,戚白商望清谢清晏神情的一瞬便觉心里猛颤了下,她暗道不妙,快步朝前踏出两步——
恰拦在了谢清晏剑锋偏向宋氏的一侧:“谢公!”
薄极的剑刃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下。
那是剑尖猛起又悬停。
谢清晏……
戚白商栗然望他。
——她若不拦、他竟真要当众斩了宋氏?!
谢清晏缓缓掀起眼睫,幽黑如冰的眸子凝住了戚白商的身影。
望着戚白商,谢清晏眼底煞人的杀意缓缓退却。
像是漫天风雪间终于寻到了某个锚点,那人从暴怒中清明过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戚白商读不懂的眼神。
他第一次这样不加掩饰地望着她。
像是痛她所痛、又更痛上千万分。
就在僵持间。
忽地,一个惫懒得不太正经的声音插了进来。
“哎呀呀,刚刚那话谁说的,这般动听?”
“……”
满堂冰雪似的肃杀叫轻风拂过,能冻毙了人的煞气如潮水褪去。
迎着众人骇然回神之后纷纷落来的视线,云侵月摇着折扇进来。
他与戚白商停得相近,也拦在了剑锋能扫向宋氏的去路上。
云侵月面上笑容不变,先是夸张地朝宋氏做了礼:“哎呦,原来刚刚那句是戚夫人说的?戚夫人大义啊!”
身后,长剑归鞘。
谢清晏勾起了玉珏,墨黑眼神从戚白商身上撕下,转身而离。
见那“修罗”终于走了,已经面无人色的平阳王妃一哆嗦,腿软后倒,被同样吓得不轻的侍女颤着扶住。
“快,走,走……”
平阳王妃颤不成声。
宋氏僵着的肩背蓦地松了下来,顷刻间,她已是满身大汗,此刻俨然有种死里逃生之感。
她惨白着脸色,对眼前作礼而不识的云侵月强撑出笑:“谬赞了,何来大义,我只是不想大家伤了和气……”
“哪里是谬赞?”
折扇一定,起了身的云侵月夸赞未停:“王妃失言,是她将凌永安受惩的仇记在了戚家,才对着戚大姑娘这般刻薄,恶语相向——如此恃强凌弱,都不见戚夫人出来拦阻,偏见谢公为戚家不平后,戚夫人却是站出来一番仗义执言!”
云侵月竖起拇指,巡视众人:“了不得,戚夫人这等大公无私,对外人比对自家姑娘宽仁,实属上京高门典范!”
“……!”
这番话像是无声扇上来的一巴掌,宋氏煞白的脸色顷刻就涨得通红。
她惊怒地看向云侵月:“你休得胡言,我——”
“胡言?哦,也是,我怎么忘了?”
云侵月冷淡了笑,瞥向宋氏,“戚家大姑娘并非戚夫人所出,在戚府也最不受大夫人待见——如此任人贬损,自是不心疼了。”
宋氏倚仗宋家,高傲惯了,何曾被一个小辈如此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她听得气急败坏,偏反驳不能,扶着心口怒声:“哪来的狂妄小辈,此地也容得你说话吗?!”
“嘶,”云侵月假意受惊退后,轻拢折扇,似是不解,“我才疏学浅,实是不知,以长辈之名威压晚辈,这是不是也算得上戚夫人方才骂的——恃强凌弱啊?”
“你…!!”
宋氏气得半死,眼见着快厥过去了,旁人却不在意。
——自安家倒台后,宋家在上京外戚里一家独大,族内不乏目中无人逞凶斗狠之辈,叫好些人敢怒不敢言。这会见宋氏吃瘪,不少人反而觉着快意,只听席间隐隐响起成片的嗤笑声。
这一笑里,宋氏更怒火攻心,身形都站不稳地晃了晃。
“母亲…”
戚婉儿慌忙上前,和婆子一道搀扶住了宋氏。
她顿了顿,眼神里压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看向云侵月:“我母亲与平阳王妃交好,今日出言确有失偏颇,云公子…巧言善辩,深入肯綮,婉儿代母亲受教了。”
“……”
“巧言善辩”的云侵月一哽。
可惜,戚婉儿没再多言,说罢就扶着丢尽脸面的宋氏称病退了席,背影匆匆,连补救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云侵月心里哀叹了声,顺便亲切“问候”了谢清晏一通,这才转身。
戚白商与他对上视线,低折膝道:“谢过云公子。”
“谢我做什么,我谢你还差不多。”
云侵月压低嗓音,“要不是你拦着,谢琰之那一剑怕是得让今日的烧尾宴见了血!那可真就是捅出来天大的娄子了……宋家满门猴精,怎么就出了你家主母这样没脑子又不识时务的主儿啊?”
戚白商抿唇,心绪微杂。
她确实也不曾料到,宋氏竟然恨她恨到了要将入府前的“丑事”公之于众的地步。
“大姑娘也不必忧心,此事有谢……咳,有我为大姑娘筹谋。”
戚白商回神,似有不解地打量云侵月:“我与云公子并不熟识,云公子为何要为我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