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114节
谢清晏望着叫他气得合上眼的女子,他眼底情绪复杂而汹涌,唯独不关恨意。
他低声重复着,声线渐渐哑下去,不知说给谁听:“因为我恨你,所以我会尽一切羞辱你,报复你,这是你生在安家、身为安望舒之女应得的。”
“……”
果然。
戚白商得到了她并不意外的答案。
长睫轻颤,还是没能抑住的眼泪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溢出眼角。
戚白商清冷望着他:“我会杀了你。”
谢清晏像是不曾听到,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只是抬手,用指腹抹去了未来得及落下她脸颊的泪。
“刀可不能落泪,会锈掉。”
谢清晏垂下袍袖,退回身去,漠然道。
“就忍到你真能杀了我那日,在我坟前哭个尽兴吧。”
“——”
戚白商再未看他一眼,决然转身。
背影里,她抬起袖,用力擦拭过他指腹在眼尾留下的温度和痕迹。
像是厌恶至极。
谢清晏一动未动地望着,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折廊后。
半晌,他低了眸,望向心口。
许久无声。
另一道身影从谢清晏身后方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见左右无人,云侵月这才大了胆子,一改蹑手蹑脚的作态,摇着折扇快步到了谢清晏身旁:“找你半天了,你——”
话声顿住,云侵月好奇问:“你看什么呢。”
“刀。”
“?”
云侵月吓了一跳,连忙转到谢清晏身前,上上下下给他摸了一遍,他这才长松了口气,同时反应过来:“你要吓死我啊??”
“你没看到么。”
早将一切情绪敛入画皮下,谢清晏散澹地掀起了漆睫,修长指骨点在心口。
“插在这儿,进来半寸了。”
“…………”云侵月表情阴晴不定地盯着他,像是在判断是自己疯了还是他疯了。
谢清晏好似淡了兴致。
他轻叹声:“来找我何事?”
云侵月想起来意,心虚地咳了两声:“嗯,有两个消息,也可以说是一个。”
“?”
谢清晏神色疏慵地抬眸。
“好消息是,你想替你家夭夭解决的陛下对她起了杀意的那件事,不用我们出手,如今已经解决了。”
谢清晏正要问因由,忽地一停。
他回过身,本就漆黑的眸子里似更沉了几分翳影:“…另一个消息是什么。”
云侵月表情更复杂了,“你不是让我查,她从你幼时遇见的小贵女到如今庆国公府庶女经历了什么吗?”
谢清晏眉尾低抑下来:“查到了?”
“我是查到了。”
云侵月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但,这回不止我知道,半座上京都知道了。”
“?”
——
戚白商在回席间的一路上,便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起初是视线,她本也习惯了自己不戴帷帽时身周那些或明或暗的注目,只是从未如此刻,不加顾忌,甚至明目张胆。
跟着便是擦肩而过的异样眼神,溜过耳边的低声议论,夹杂着轻视,鄙夷,不再掩饰的觊觎。
“那茶楼说书的话本里,讲的就是她吗?”
“难怪说是上京第一美人,这般颜色,可惜了了……”
“啧啧,今日后,庆国公府怕是容不下她了。”
“怎地,楚兄想笑纳了?”
“那可不行,我娘还不打死我?”
“……”
出事了。
戚白商想着,冷了眸心。
“阿姐!”直到戚婉儿压低的焦急声音忽唤住了她。
戚白商刚闻声抬眼,就被戚婉儿拉到一旁垂地的檐柱幔帐后。
“阿姐,你不要再留在这儿了,先回府吧!”戚婉儿少有地神情焦急。
戚白商问:“为何?”
“这,这个,”戚婉儿为难而迟疑,“总之就是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回府以后再……”
“婉儿。”
戚白商轻声拉住了她,“若是与我有关,你告知我,我才好做防范。”
戚婉儿为难地看着她,一时欲言又止,几次三番后,终于艰难吐口:“今日京中各家茶楼酒肆内忽起了流言,说……说你在被领回府里之前,待、待过……”
余下的话戚婉儿难以出口。
戚白商却已了然,她眸色凉淡地轻声:“青楼,是么。”
“…!”戚婉儿一下子变了脸色,咬牙道,“阿姐你别生气,待今日之后叫兄长查明是何人暗中中伤你,定能肃清流言,还你一个清白——”
“可若我本便不清白呢。”
戚白商淡声反问。
戚婉儿愣在了那儿,脸色微白:“阿姐你说什么?”
“在我八岁那年,母亲去世,我受恶仆所害,落难后被卖入青楼。一年后,因双鱼玉佩故,我才被兄长领回府中。”
戚白商缓声说罢,抬眼:“若这便能算作不清白,那我确是世人口中的不清白。”
戚婉儿一时惊骇得失了语。
僵了几息,她涨红了脸,用力摇了摇头:“阿姐说得对,这些事与阿姐有什么关系,只是,只是上京中人言可畏,今日烧尾宴盛事却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怕是……怕是有什么人在背后……”
就在此刻,二人身后,忽响起宋氏冷声:“婉儿,你拉着戚白商在这儿做什么——还不随我回席间?”
“母亲?”戚婉儿慌回身,下意识将戚白商藏在身后,“阿姐她,她说身体不适,想先回府。”
“回府?这是长公主府,更是谢公进爵圣上御批的烧尾宴,你当是自家府邸,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么?”
宋氏面上显出冷笑,却又压下了,她扭头示意身旁跟着的婆子,过去将婉儿拉向了席间。
戚婉儿无助回头:“阿姐…”
戚白商跟了步,却被宋氏横身一拦。
“你要去哪儿?”宋氏冷脸望着她。
戚白商蹙眉,从婉儿身上敛回视线:“这等宵小之言,便是夫人惩治我的手段了?”
“手段如何不重要,有用才重要。”近旁无人,宋氏不惮直言,“想用装病这种借口逃掉,你的手段也不见得高明。”
“我何时说要逃了。”
戚白商眼神清凌凌地望着她,眉目间不见分毫惧意,“只是夫人日日将庆国公府的清名门楣挂在嘴边,如今却连婉儿的清誉都不顾,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法子,确是出乎我意料。”
“你少来拿捏我!”宋氏冷笑,“如今安家倒台,聪儿立为储君是迟早的事,谢清晏与婉儿的婚约自是板上钉钉,绝无更易,我怕什么!”
听见谢清晏的名姓,戚白商便觉心口闷得慌。
连带好不容易忘记的他沾着血的指腹那样轻慢地抚过她眼尾的触感,都仿佛又在这一两句话间勾了回来。
宋氏便见面前女子忽冷恹恹地垂了眼,侧身就要走开。
她轻眯起眼,思索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怕了?我早说过,不要将你那些勾引人的路数往谢清晏身上使,他不吃你那一套!”
戚白商蓦地停身,她气得咬紧了唇肉:“明明是他——”
理智叫话声戛然而止。
戚白商垂眸,吐息,再懒得理会宋氏这个满心妇人之争的蠢妇,转身朝席间走去。
“夫人,这样做,回府之后公爷是否更会怪罪了?”宋氏身旁新来的婆子忧心地问。
“怕他做什么?届时她丢尽了国公府的脸,事成定局,他也只能把她赶出上京——活该和她母亲落得一样的下场!”
宋氏得逞快意地笑起来:“这狐媚子不是喜欢抛头露面吗?今日在长公主府,谢清晏当面,就叫他们好好看看,她是个什么下贱胚子!”
宋氏话音刚落,还未动身。
便听得阁中,响起了声冰冷厌恶的斥语——
“放肆!敢叫本王妃落座于她之侧,你们疯了不成?”
阁内低议声一寂。
众人纷纷等着好戏,回头瞧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