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116节
“这个,”云侵月眨了眨眼,“纵使不看婉儿与谢琰之的面,结交一位盖得过太医院之首的医仙,总是对我的小命有好处的?”
这话里信息驳杂,戚白商一时有些怔然:“如此,白商便先谢过云公子了。”
“客气什么,”云侵月望了眼堂后,又道,“我得先去灭火了——为了某些人的性命着想,戚姑娘今日就早些回府吧。”
“?”
戚白商被他说得莫名。
可惜云侵月不肯点透,说完就一拱手,急匆匆走了。
“大姑娘。”
戚世隐身旁的书童衔墨再次入了席,伏身低头道:“长公子的车驾在前门等您,有要事相商,请您移步。”
戚白商垂眸,余光一扫。
满堂惴惴不安,心有余悸。
长公主府今日的烧尾宴,怕是长不了了。
“…好,走罢。”
“……”
戚世隐的马车去而复返,就停在了长公主府的正门前斜道旁。
将戚白商接入马车内,衔墨立刻利落地收起了踏凳,驾车离开。
车驾里。
“兄长不是有公事要办,何故折返?”戚白商问。
戚世隐忧心地观察着戚白商神色:“我是听闻席间…出了事,这才回来的。”
戚白商颔首:“原来如此。”
见她神情淡淡,戚世隐反而更忧重地冷了神色:“你放心,若查明此事是母亲所为,我定不会轻易揭过。”
戚白商微怔,从席间事里回神抬眸,她浅笑了下:“兄长不必担心,我无碍的。”
“流言如箭、怎会无碍?”戚世隐低声,眉峰怒斜,拳也攥紧了,“若真是母亲做得……”
“大夫人毕竟是兄长嫡母,兄长如若为我伤及与宋家情分,反而是要教白商心生愧疚了。”
“可——”
“兄长放心吧,”戚白商轻声,“我本也不是忍气吞声之人,只是如今尚有母亲亡故之由未明、仇雠未清,万事还须以大局为重。”
提及此,戚世隐梢松了眉峰。
“既如此,那便依你所言,”他一顿,问,“你可知我为何提前离开?”
戚白商略有不解地对上他目光:“…兄长言下之意,似乎与我有关?”
“是。”
戚世隐轻了声:“你托我照顾的安家嬷嬷,今日已出牢狱,被我安置在城南一处小院中了。”
“!”
戚白商眼神惊起波澜,是席间流言中伤时也不曾有过的情绪难抑,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袖:“马车此行,可是去……”
戚世隐点头:“去城南。只是有些远,会耗些时间。”
“无碍。”
戚白商慢慢平复微颤的呼吸。
她低头,望着袖下那只曾属于母亲的镯子,抬手轻抚上去。
“……我已等了那么多年,再远都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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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世隐虽性子刚直不阿,行事却称得上谨慎。去城南的一路上,戚白商与他前后换了三次车驾,确定无尾随之人后,方免了那些七拐八绕,向着城南直驱。
到城南那座小院时,已是中日向西,近申时了。
马车进院,戚白商与戚世隐下了车驾,在一个戚白商没见过的人的指引下,朝院里那座三间正房的明间走去。
那人为他们推开门,戚白商扫视房内,不等抬脚。
“姑、姑娘……当真是姑娘!”
戚白商循声侧眸,便望见了那日在安家对视上的婆子。
对方此刻神情比那日的不可置信多了许些怀缅与痛楚,望着她的眼圈说红便红了。不等戚白商反应,那婆子便快步跑来,攥起了她的手,竟是跪地恸哭起来。
“……姑娘,你终于回来了……象奴等了你好久好久了……”
在婆子那恸哭难以的声音里,戚白商茫然无措地看向了戚世隐:“兄长,这是怎么回事?我怎觉着,这位嬷嬷认错人了?”
戚世隐轻叹了声:“我为你打听过,她虽在安家后院里做些活计,但已疯了好多年了。”
“疯了?”
戚白商脸色微变,低头打量。
面前婆子虽从她进来以后便抱着她的手哭个不停,但布衣整洁,发丝不乱,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疯子。
戚世隐看出了她的疑惑:“她的疯有些奇怪,日常自理仍无碍,和人交谈时也正常,能听懂话,能做出反应……”
戚白商不解:“这怎叫疯?”
“可唯有一点,”戚世隐顿了下,“她对自己和周围人的认知,似乎停留在了……十五年前。”
“——”
戚白商一栗,瞳孔缩紧。
耳畔只剩下婆子痛哭的声音,戚白商默然许久,才低头望去。
她轻声道:“所以,她是将我当作了……”
“……姑娘,你是不是不要象奴了?象奴知道错了,象奴不敢了,你别再抛下象奴……你带象奴一起走吧,求求你了舒姑娘……”
见婆子哭得哀痛,戚白商不忍地放松了本想挣脱的手。
象奴果然是将她当作了她的母亲,安望舒。
直到婆子哭得累了,眼睛都红肿起来,也终于听得戚白商的劝,由她搀着起身,却还是怎么都不肯松开她的手。
戚白商只得扶着象奴到里间榻上,在榻旁坐下。
戚世隐轻声解释:“在她看来,她依然是十五年前那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也只认那时候识得的人,旁的人,便是今日见了,明日也会忘。”
“十五六岁?”戚白商愕然回望榻上看起来容貌枯槁,说是四五十也足取信于人的象奴,“那她岂不是只有三十余,怎会如此……”
戚世隐摇头:“谁也不知。”
戚白商不再言语,她一只手任由象奴握着,另只手三指搭脉。
片刻后,戚白商轻蹙眉:“竟像是心神耗竭所致。”
戚世隐知晓戚白商医术了得,不由倾身:“她的病可能治?”
“兴许能,兴许不能。”
戚白商回眸,神色凝重迟疑,“若我所料不错,她是在许多年前就受过重创,致使心智逆行,停在了十五六岁的认知里。故而可以依十五六岁的心智做出反应,但又将自己认知封闭,更像是心病……药石可医,但结果难说。”
“能医就好,她这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急不得。”戚世隐望向榻上的象奴,“何况,这些年疯着对她而言也未必是坏事。”
“嗯?”
戚白商察觉话中有话,回眸对上戚世隐。
戚世隐迟疑了下,还是低声道:“前些日子你将她的事托付于我后,我借查案之机,也查了你母亲当年在安家时的身旁人。”
戚白商眼睫轻颤:“可有什么结果?”
“……”
戚世隐表情复杂,几息后才沉摇了摇头,“你舅父所言不错。除了象奴之外,余下几个贴身服侍的人都不在了,她是唯一一个。那些人,都是在你母亲去世前后陆续因病过世的。”
“全都因病——这怎么可能?”戚白商一震,周身寒毛竖起。
“我知道这事不寻常……”
戚世隐望向此刻哭得累睡过去了的象奴:“只是太久远了,难以追溯。若非她这般心智退化,或许……也活不到今天。”
戚白商攥紧了指尖:“连身边人都不肯放过,越是遮掩,越是有疑。当年母亲诬告之事,一定还有隐情。”
“白商,此事绝不可操之过急,你可明白?”戚世隐握住了她的手腕。
戚白商回神,轻颔首:“我知晓。”
她回头看向榻内,“象奴既只能认我,那我便顺由着她……不如将她送去妙春堂,安置在后院。如此既能长期为她诊治,时日久了,兴许也能寻及当年之事的线索。”
戚世隐想了想,还是点了头:“这样也好,城南太远,你过来不便,来往多了也容易惹人生疑。我明日就叫人将她暗中送去你的医馆。”
“嗯,劳烦兄长了。”
“你我之间,不须再说此等客套,”戚世隐仍不放心,“我再另安排些人,到你们医馆附近——”
“兄长,绝不可。”戚白商想起什么,连忙打断。
“嗯?”戚世隐一愣,“为何?”
“有一件大案,我本想今夜请兄长到院中再说明,此地既是安全之所,便在此说罢。”
戚白商轻挣开睡过去的象奴的手,示意戚世隐,两人走到外间。
戚世隐不解:“何事如此隐秘?”
戚白商思索须臾,道:“琅园里投毒婉儿的那个胡姬,兄长可还记得?”
提起此事,戚世隐肃然颔首:“依戚妍容所言,她极有可能是二皇子暗棋,大理寺灭口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我查到了那个胡姬背后的胡商团的来处,他们,似在暗中走私军中辎重。”
“那也……”
话声戛然一止,戚世隐震撼抬头:“什么?!”
戚白商将湛云楼之事,与葛老等人在医馆内的所查,一应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