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69节
连翘惊白着脸去接:“这兆南的势力竟、竟如此猖獗?”
那人冷哼了声:“圣上这些年来不问朝事,一切军政杂务皆交由太师太傅处置,只要不误了他的长生道,便任宋家安家只手遮天,哪有人管黎民百姓死活……”
这番话说得信口而来,少年与连翘不觉有什么,戚白商却是眼神微动。
不过对方似乎很快便自知失言,匆匆收了话音,又交代一番后,便直言道:“我等会为姑娘设法引开兆南伏兵,并非不愿护卫,而是此刻人多成行,是凶非吉,望姑娘体谅。”
“自然。”戚白商颔首。
“那在下便告辞了。”对方抱拳要走。
“阁下稍等,”戚白商追了一步,“请问您是否知晓我兄长……也便是此次兆南巡察使戚世隐,如今可有消息了?”
对方脸色微黯:“尊兄乃清正直臣,今朝中少有,我等本也有心襄助。奈何他查案途中被安家走狗发现,追入蒙山之中,那地方瘴气绵延,一不小心便会失陷其中,再难走出;再加上安家走狗在那儿日夜巡视,故而我等也未敢贸入。”
戚白商面色微白。
那便是下落不明了。
跟对方再次道谢后,那人身影很快消失在林中。
直至那人走后,少年护卫才快步来到戚白商身旁。
他面色呼吸皆如常,看不出半点乏色。
“戚姑娘,尊兄是失陷蒙山?”
“正是……你了解蒙山?”戚白商想起他是兆南蕲州本地人士,连忙问道。
“那山中瘴气很厉害,若是外人贸然闯入,怕是……”
少年话音未敢尽。
戚白商摇头:“兆南地深,常年阴湿,瘴气多发,我在兄长行前为他备下了药物。瘴气应当无碍,但不知他是否受伤,程度如何。”
少年稍作迟疑,悄然抬头看向戚白商。
见掀起白纱的女子清容昳丽,青黛间却几见愁忧,他不由地跟着皱了皱眉。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少年哑声:“戚姑娘若是信得过,便随我回村中吧。”
戚白商一怔:“回村?”
“我原是兆南蕲州南安县大石村人,村中如今还有我祖父留下的一座老屋。那儿在山中,远避城镇,可供歇脚。”
少年一顿,“而且,村子就在蒙山与栖山之间,离蒙山山脚不足三里。”
戚白商眼神微动。
……南安县,那不正是兄长查其前任县令冤案之所?
“姑娘!那太好了啊!”连翘一听眼睛都亮了,“我们既有了藏身之所,还能就近去蒙山寻长公子下落!”
戚白商回过身,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止住话声。
然后戚白商才转回:“你……我还未问过,少侠如何称呼。”
少年护卫被“少侠”二字弄得脸色尴尬,转开了眼:“我姓许,许忍冬。戚姑娘不用叫我少侠。”
见少年面红耳赤,戚白商虽心思忧重,也不免稍显笑色:“忍冬,味甘性寒,清热解毒……是个极好的名字。”
少年意外看她:“姑娘也知?”
戚白商莞尔:“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
许忍冬一看戚白商逃命都没落下的药箱,这才晃过神。
于是少年的脸皮更红了。
戚白商也不再弯绕,略正色,直言道:“听你所说,确是最好去处,我不愿违心拒绝。只是兆南之势危急至此,稍有不慎,就会为你家带去祸处——请小公子谨慎思量。”
许忍冬似乎有些愣神,看了她好几息,直到那双鸦羽似的长睫不解轻眨,他才猛地回神,忙扭过脸去。
“姑姑姑娘莫忧,我家中,只剩我一人了。”
话到尾音,少年声音沉哑下去。
戚白商一怔。
旁边歇过气来的连翘却忍不住笑着打趣:“姑娘你离他远点吧,他都快成咕咕鸟了。”
戚白商微恼,回头睖她:“可是说笑时候?”
连翘吐了吐舌:“我是想叫他宽心,这有什么,好像谁家还有人似的……哦,姑娘有,可惜那爹天生心长得歪,偏大了,还不如没有呢。”
戚白商无奈,抬手拍了她一下。
连翘这才乖乖去旁边收拾东西了。
“既小公子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多推辞。此番大难不死,戚家定有重谢。”
戚白商后退了步,认认真真给他做了礼。
许忍冬回过神,连忙将她拉直回身,又觉失礼,将手缩回去:“戚姑娘也别喊我小公子,你若不嫌弃,喊我忍冬就好了。”
“嗯…?”连翘机敏又看好戏地转回来。
戚白商路过,轻踢了她脚踝一下,裙影摆荡,遮去她目光。
“如此,谢过忍冬弟弟了。”
“……”
三人换好了包袱中预留的,村妇佃户打扮的衣服,很快便将其他多余不用的东西暂时埋了,藏去痕迹,然后朝大石村绕去。
唯独在上路不久,戚白商像察觉了什么,拎起身上衣服,轻嗅了嗅。
连翘好奇凑过来:“姑娘,怎么了?”
“衣上洒了留香粉。”
“那是什么?”
“一种特殊药粉,追查踪迹之用。”
“?”
连翘表情顿时变了:“真不是好人啊?”
“都与你说了,若是安家势力,不必多此一举。”戚白商哭笑不得,“何况那人骂宋安两家,敢连圣上都捎带进去,字字含恨,情真意切,绝不可能是安家走狗。”
“那他们洒这个留什么粉干嘛?”
戚白商轻叹:“许是,有些人生性多疑,不信鬼神不信人。上行下效,自是难免。”
“姑娘这般语气,难不成已经猜到这个故人是谁了吗?”
“连你我三人身量裁衣都备好了,在兆南这等安家一手遮天的地方,也能提前插入势力,我所认识的人里,自然只那一位。”
戚白商停顿了下,见连翘仍茫然:“你刚刚还骂他薄情冷性了,这就忘了?”
连翘一惊:“姑娘是说,谢清晏?”
“嗯,”戚白商轻叹,“借了人,借了紫鬃马,还借了当地潜藏的势力,此番他对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了。之前那些要命的恩怨,便一笔勾销吧。”
“谢将军的势力,确实非比寻常。”
连翘有些胆寒,拎了拎衣服:“姑娘,那留香粉怎么办?”
“留着吧,至少多一重保障。”
“哎?保障什么?”
“嗯……”
戚白商回眸,故意淡然逗她:“保你我,即便身死异乡,也有人来为我们收尸?”
“………?”
连翘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绿。
如此僵在原地几息后,她一跺脚追上去:“姑娘!你又逗我!”
-
即便一路竭力而行,戚白商三人还是在太阳落山后,才终于到了许忍冬所说的南安县大石村的村外。
这村子坐落山中,地颇高,三面环山,称得上与世隔绝。
若非有许忍冬这个本村人在,怕是绕个两天两夜也未必能进来。
这一番走下来,戚白商心更沉了下去。
蒙山这般深山,又见蛇蚁走兽,若是戚世隐当真孤身失陷……
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尚未寻人,戚白商更不愿先让自己打了退堂鼓,只能靠枯耗体力,来叫自己无暇去想。
行到村外时,她已是筋疲力竭,面色都有些苍白了。
不过三人刚进村,还没几步,就见两个村民朝外走来,面色焦急地说着什么,直到迎面撞见了许忍冬。
其中的壮汉一愣,抬手揉眼:“忍冬?!”
另一个妇人也操着乡音惊声:“冬子,你咋个回来了?”
“乔叔,乔婶。”
许忍冬不便直言,含糊道:“我同两位朋友来蕲州有事,顺道回来祭拜一下。”
“哎唷,如今蕲州啷个不太平,外面饿得都要吃土嘞,你回来干甚啊?”
那两位叔婶这般说着,却还是打量了两个姑娘一眼,尤其在戴白纱的戚白商身上多看了会儿,就领着三人往村里去了。
只是两人一路拉拉扯扯,面色为难,戚白商作局外人看着,便觉他们似乎有什么话按着未说。
直到到了村中一座屋院前。
许忍冬还未上前开门,就见一个拄着拐的老头咳嗽着推门出来。
他拐杖刚落稳,抬眼一见着村里两人,顿时恼火:“叫你们两个去请大夫,你们怎么——”
话声一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