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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70节

  老头有些难置信地看着两人身后的少年:“忍冬?是老许家那个忍冬吗?”
  许忍冬眼圈一红:“里正。我回来了。”
  “哎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老头颤颤巍巍地上前,叫少年抱了满怀。
  不过还没絮叨完,他一瞥眼看见旁边杵着的那两个男女,胡子一翘,又来火了:“你们两个,还呆着干什么!”
  “爹,不是我俩不愿,实在是这时候了,外面风儿紧着呢,上哪儿找大夫去?”乔叔面色讪讪道。
  “那我不管!你用抬用抢、都得给我找个大夫来!”里正年纪不小,火气更大,拐棍戳得震天响,“里面那是恩人!全村的大恩人,懂吗?!”
  许忍冬一怔:“我家屋中,有旁人吗?”
  里正仓促回神,咳嗽起来:“喔,忘与你说了,此事说来话长啊。我先叫这俩不孝——”
  “老人家。”
  戚白商听得七八,上前了步,将药箱转在身前,“我便是医者,屋中若有病人,让我来吧。”
  “医者……?”老里正白花花的胡子都颤了起来,哆哆嗦嗦地看向许忍冬,“忍冬,她,你这朋友说得,可当真?”
  “当真,这位姑娘岐黄之术力能回天,整个兆南,也寻不到更胜过她的大夫了。”
  “好——好!快,快随我来!”
  话没说完,老头竟是拉起戚白商的手腕就把人往院屋里拽。
  路都走不稳,力气还挺大,拽得戚白商险些踉跄了下。
  “哎你——”连翘急了。
  戚白商一个眼神将连翘按住,摇头示意她不许再言,便跟了进去。
  此间她看得分明,老里正非不识文墨的白丁,性子重情重义,显然是当真着急,这才失了分寸。
  只是进到屋里,戚白商又怔了下。
  ——
  屋中男女老少,竟还有不少人。
  看穿着打扮与熟稔程度,似乎都是这大石村中的村民,一个个也都是面色焦急。
  “都让让,让让!大夫来了!”
  老里正颤巍巍地拉着戚白商,拨开惊愕议论的村中人,这才进到里屋。
  “姑娘,您快给看看。”
  戚白商应声,上前,放下药箱。
  借着床头破败木桌上的残烛,她定睛看向老旧的床榻内。
  一息后,戚白商面色惊变:
  “兄长?!”
  第36章 冤案 你这就寻到新欢了?
  “这,这怎么会呢?”
  被得了戚白商示意的连翘拦阻在内屋外,老里正犹带震惊地问身旁少年:“忍冬,你这位朋友她,她当真是戚大人的妹妹?”
  许忍冬同样还惊愕着。
  只是戚白商发话让他们离开内屋,他也只能同连翘一起拦在村民们身前。
  听了里正的话,他回神道:“是,戚姑娘在上京听闻兄长赴任出事,为了他才快马加鞭,赶来蕲州的。”
  “竟是这样,果然天不绝仁士啊!”老里正激动慨叹道。
  许忍冬问:“可戚大人为何会在这儿,又为何成了村里的恩人?”
  这话问完,不等老里正答,后面聚在外屋的村民中已经有人忍不住接过去。
  “冬子,戚大人他可是为了你祖父的冤案来的啊!”
  许忍冬脸色一变——
  “祖父的冤案?”
  “冤案!?”
  一道声音与他话尾异口同声地衔上了。
  许忍冬回头一看,对上了震惊之色全然不亚于他的连翘。
  连翘反应过来,忙扭头看向许忍冬:“你祖父不会就是上上任南安县县令许志平吧??”
  “连翘姑娘怎知我祖父名姓?”
  连翘神色犹惊:“我家姑娘说的,长公子多半是在赈灾银案里,查到了那个草包刺史薛宏忠因政绩破格升迁前,曾任南安县县令,又顺藤摸瓜揪出了前县令许志平受诬冤死狱中、被薛宏忠顶功冒进之事——此事牵涉深广,真证实了,甚至关系到安家根本,长公子这才被赶尽杀绝!”
  许忍冬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他转向村民们:“你们与戚大人提起了我祖父之事?”
  方才两人一番对白,叫村民们听得似懂非懂。
  唯有脑子快些的老里正转过神,嘴唇抖了下,喃喃道:“果真是我等害了戚大人啊……”
  后面村民们没听明白,不妨碍他们七嘴八舌地接过许忍冬的话头。
  “冬子,不是我们乱说,是恩人主动问起的!”
  “就是,啷个薛县令和他叔一样的草包!恩人来查赈灾银案,他堵不上窟窿,听了新县丞的馊主意,要拿我等田产家粮来充哩!”
  “呸!什么县令!和他叔父薛宏忠一丘之貉的东西!”
  “可不是?还要谋,谋什么?”
  “谋财害命!”
  “欺负咱们村里远在山中,没怎个受灾呗!”
  “……”
  村民们吵嚷得人头疼。
  老里正回过神,仓皇压了压拐杖:“都小声些!恩人还在里面受诊呢,扰了大夫看病,你们担得起吗?”
  见声音低了,老里正摆摆手:“天色不早了,都回家去,凑些东西,总不能叫恩人和戚大夫一同饿着肚子过夜。”
  “哎……”
  村民们应着,但还是一步三回头,望着垂下的里屋布帘,不情愿地挪了出去。
  等他们都走了,老里正才转回身来:“忍冬啊,还是我来与你说吧。”
  许忍冬连忙上前,将老里正扶到一旁有些支离的椅子上。
  “戚大人确实是咱们全村的恩人,前些日子,朝中赈灾银案的事情举发出来……”
  老里正一顿:“我知晓,你在练武堂中忽然没了消息那天我就知晓,定是你接了老二死前所托,去上京举发了他们,是吗?”
  “……”
  许忍冬到底是少年年纪,即便家中多舛,依然不能失尽了少年心性。
  他鼻子一酸,低下浓密湿透的睫来:“里正,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二叔。”
  “哎,你有什么对不起的,要说,也是我家老二对不起你祖父。”
  老里正双手叠握着拐头,手上如枯槁树皮似的脉络痛得绷紧了,又慢慢松弛下去。
  他眼窝湿了些:“要不是当初你祖父栽培提拔,他的县丞哪里坐得稳?你祖父出事那年,于情于理,他这个县丞都是最该站出来的,可他贪生怕死,竟到最后都没敢为你祖父争辩上一句清白……否则我又怎会将他逐出家门?”
  许忍冬用力一擦眼泪,沉哑着少年声线:“薛宏忠背后是兆南节度使陈恒,普通人哪里得罪得起?一不小心就是灭门之祸,二叔也是为了您一大家子才委曲求全……”
  “错便是错!世上人人有苦处,哪来那么多借口与理由?!”
  老里正用力敲了敲拐杖,声音带痛带怒亦带恨。
  只是想起二儿子音容笑貌,他叫皱纹密挤的眼窝也渐渐红了:“能将这事举发出来,他是死得其所!如此,才不枉为大丈夫!否则恩将仇报、同流合污、戕害乡里、鱼肉百姓——忘根忘本,那与猪狗何异啊?!”
  “里正……”
  许忍冬含泪抱住了老人手臂。
  他知晓那是老人最寄予厚望的、最有出息的二儿子。可却与他祖父一样,叫污泥埋没,死在了那黑不见底的牢狱之中。
  “……好了。不提他了,说正事。”
  里正颤着气息,慢慢吐出口气,反过手来,拍了拍许忍冬,“戚大人来了以后啊,蕲州的天都亮堂了。赈灾银案一查,兆南上上下下都慌了。薛安确是个草包,新县丞出的馊主意,他当即便领了,搪塞了个流民作乱的由头,带兵将村里大半抓走,抢了余粮谋了田产,偏赶上戚大人从蕲州刺史那儿直奔南安县,抓个正着。”
  许忍冬有些复杂地看向内屋,视线被帘子遮挡:“是戚大人重新审了案,为大家主持公道的?”
  “是啊,可惜老大这蠢人,放出来以后却管不住嘴。戚大人本就够多的事情了,一问起你祖父,他们就不分利害地全都抖落给了戚大人——还是在县衙中。抓了一个薛安有什么用?那里尽是薛家人的耳目啊!”
  老里正提起来就气,又用力捶了下拐杖。
  “听他们带戚大人回来,要细查当年案子的时候,我就知道,定要出事了。所以戚大人离开前,我特意叫几个村里身手最利落的汉子远远跟着他,这不,果不其然啊……”
  老里正歪过身,忧愁地望了眼里屋。
  只是不等他回过身。
  里屋的布帘忽然挑开。
  走出来的女子早已摘下了白纱帷帽,露出来的面容叫起身的老里正一惊。
  布帘拦不住什么,戚白商在里面为戚世隐诊治的工夫,足以听过全程。
  她停住身,恭敬认真地朝老里正作了礼。
  “白商谢过里正救兄之恩。”
  “哎——使不得使不得——”
  老里正回过神,着急忙慌地要上前,又嫌自己腿脚慢,推许忍冬往前:“快把戚姑娘扶住,戚姑娘哪里的话?莫说戚大人保住了我全村老小的身家性命——便是没有这一遭,他冒死赴任,救蕲州、救兆南于水火,那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大恩人啊!”
  戚白商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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