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很快便是除夕了,今夜宫里头还有一场除夕宮宴,办在太和殿那處,妙珠不用跟过去,因为宮女不能够往前朝去的,那日服侍的人只好由着小内监们顶上。
陈怀衡在外头参加宫宴,妙珠没有待在乾清宫中待着。
她虽不能够踏入前朝,可在皇极门之后的皇宫却可随意行走,今日守卫众多,可她即便是碰到了一些却也无妨,他们那些领队都已见过妙珠,知她是经常在皇帝身边跟着的宫女。
妙珠从前知道紫禁城很大,今日走起来才发现切实是大得吓人,她连前朝都未曾踏足,就在后头转悠却已走得筋疲力尽。
她试图在这地方找出一个狗洞,一个能跑去宫外的狗洞,不过,这终究也只是天方夜谭罢了。
她又试图在这时候能遇到陈怀霖,真算起来她其实也才几日不曾见过他罢了,可却莫名地想要和他见到面。
大概她和他的每一次见面都太过有缘分,以至于在这样的时候,她总是想着,陈怀霖会不会突然也从天而降。
他每次都像是神仙从天而降。
以往倒有可能,可是今夜实在是不能了,她知道,他还在金銮殿参加宫宴呢,而陈怀衡也在那里。
妙珠今夜从乾清宫出来本是想要寻狗洞的,如果寻到一个能够出宫的狗洞,她就悄悄爬出去,跑到一个陈怀衡寻不到的地方,然后,她就可以去找陈怀霖了,陈怀霖说过,如果她有朝一日想出宫,他等她的,甚至可以帮她的。
然而,最后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狗洞。
妙珠只得往乾清宫回,回去的路上,经过了冷宫。
冷宫地處偏僻,这里头关着一些前朝的时候犯过錯的宫妃,人数不大多,可在深夜时,这里时常会发出一些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冷宫的朱漆宫门早已斑驳得不成样子,雪花快把门都掩了半扇,那些呜咽哭号之声,和冬日的冷风遥相呼应,阴气森森,恐怖渗人。
此地怨念甚重,妙珠路过,浑身上下都起一身鸡皮疙瘩,她想要快步离开这处,可腿脚又不听使唤驻足此地。
女人的哭号声是冷宫的常年的奏曲,这些单调又哀切的咿呀声,是冷宫独有的旋律。
这里头,有些不甘心的,便哭便号,有些死了心的,便躺在草席上等死。
冷宫中的这些人是这世上独有的,极具耐心之人。
她们十年如一日的,咒骂和控诉这个可恨的世界。
在哭号声中,妙珠似听到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那是个有些年老的声音,她竟辨不出男女。
那哀老的声音透过那一道薄薄的墙,传到了妙珠的耳中。
那声音像是在说,不,更像是在哭着说:“幺儿,红花开了,紫禁城里头要开始死人喽。”
妙珠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不敢继续听这些个神神叨叨的话,转身匆匆离开这处。
等到回去乾清宫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就连陈怀衡都已经参加完除夕宫宴回来了。陈怀衡应付完了一场宫宴,本来子时还有煙花要放,他要携群臣共在城墙上赏火树银花,最后是借口身体疲惫才好不容易脱身离开。
可待他回来了之后,却寻不到妙珠的身影,也不知她又是去了哪里,去问了卿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日宴上,陈怀衡饮了不少酒,头也止不住有些泛疼,回来后见不到妙珠,头疼得更有些厉害。
他冷着声问卿云:“人去哪里了你不知道?她成日有什么事情不都和你说的嗎。”
找不到妙珠的感觉十分不好,让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的烦躁,这股堵在胸口的浊气在酒酿的发酵催化下,更加厉害。
他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立刻马上。
卿云看陈怀衡发作,忙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寻了,没听人说她去了外头,应当只是在外面闲逛罢了。”
陈怀衡已经坐在了圈椅上,双手随意搭放在一旁,他眉头紧蹙道:“闲逛?”
这种天气出去闲逛?脑子烧着了不成。
寻不到妙珠的陈怀衡心情看着非常不好,卿云也不敢多说,只好站在一旁等着,期望侍卫们能早些寻回妙珠。
好在,妙珠恰在此时回来。
妙珠没有碰到出去寻人的侍卫,也没人和她说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进殿内就发现气氛有些古怪压抑。
去看陈怀衡,就见他脸色阴沉,那双长长的丹凤眼中带着几分的不善。
又生气了。
妙珠对此早就见怪不怪。
她走上前,给卿云打了个眼色,卿云出去前,小声给她对了口型,大致意思就是说,陈怀衡寻不到她,发脾气了。
妙珠了然,点过头算是知晓。
她没将他的生气放在心上,只自顾自道:“方才晚膳吃多了些,便出去消食了,不想陛下回来这样早。”
陈怀衡不是还应当在外面赏煙花的嗎?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呢?
陈怀衡见到她后,心中郁气已经散了干净,可面上还是那副阴森森的样子,他道:“竟还要我等你回来。”
妙珠深吸了一口气,强忍没说什么難听的话出来。
陈怀衡平日就不讲道理,吃了酒下肚,整个人就更混账。
她若在这个时候和他计较,只能叫自己气个半死。
也罢。
她没理会他口中的话,起身去给他倒了一盏醒酒的热茶。
她道:“行行行,是奴婢的錯,陛下用些茶,消消气。”
陈怀衡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残暴无礼得恬然自得。
妙珠只消哄着他就行了。
陈怀衡对此不是很受用,他看出了妙珠对他的敷衍塞责。
“你哄我呢?”
不然呢?
妙珠心里这样想着,可始终是没说出来,她道:“不曾。”
她先行转开了话题,问道:“陛下今日回来这样早?”
陈怀衡道:“回来早些你不乐意了?”
他想着今夜是除夕,晚上有满京城的煙花能看,坐在后苑看煙花,虽不比在城墙看来得痛快,可是和那些老酸儒有什么好一起看的呢?
他早些回来,本以为妙珠乖乖地待在乾清宫里面,可谁知,竟寻不得人了。
即便知道她出不了皇城,可这股焦躁还是莫名地涌上了心头。
转头又看妙珠无所谓地敷衍他,他更是不想轻拿轻放。
啧。
妙珠不明白陈怀衡这是在闹什么别扭了,死活就想要抓着这件事不放,说来说去的,就脱不开这些。
不就出去了一趟嗎,他用得着阴阳怪气至此吗。
无聊得很。
妙珠自顾自道:“今日回来路过冷宫了,里头是有男人吗?”
她不知道的那些事,陈怀衡应当是都知道的,这紫禁城里头没有东西能躲得过他的眼睛。
果不其然,陈怀衡听后默声片刻,他
问她:“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人在说胡话,什么红花开了,要死人了。”
陈怀衡明了,他也没有藏着掖着,道:“那是前朝的一个老内监,是个疯子罢了。”
妙珠奇怪道:“老内监为何会被关在冷宫之中?”
陈怀衡道:“太皇太后关进去的。”
妙珠隐隐约约觉得再问下去就要触及到什么宫廷秘闻了,她适时地住了嘴,不再开口。
陈怀衡想到了什么,目光刺向了她:“你去冷宫做些什么?”
昏暗的烛火之中,眸光深黑,如同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
妙珠道:“不是说了出去消食吗?”
“消食消到了冷宫去?”
妙珠实在受不了他的无理取闹,问道:“不然呢?不然我去冷宫做些什么?”
就在两人险些起了争执之时,殿外传来了一声烟花爆响,紧接着是一声又一声。
除夕子时已到,烟火也已经开始放了。
殿内了无人声,短暂地陷入了一片沉默,没多久,陈怀衡兀地起了身向妙珠走去。
妙珠以为他这是又想欺负她,下意识躲了一下。
陈怀衡叫她这下意识地躲闪的动作刺了眼。
他咬牙道:“朕打过你?”
她躲什么躲。
弄得像是从前往她身上动过手似的。
妙珠仰头看他道:“你打过。”:
往她臀上打了好几下。
陈怀衡也知道妙珠是在说那事,攥着她的手腕往后苑去,一边又道:“都跟你说了那不算,在床上的事,算不得打。”
“怎么就不算了?”妙珠梗着脖子呛他。
陈怀衡顿了步,回头淡淡瞥她一眼。
迫于他的淫。威,妙珠最后还是抿唇无言。
他带着她去了后苑,两人仰头就能透过这四四方方的苑子,看到天上绽放的纷繁烟火。
紫禁城的夜又黑又沉,霎时间被各色各样的火花照得醒如白昼,火苗呼啸着窜上天际,在云间炸开一点点细碎的星光,夜空、星辰、火树银花就像一张斑斓奇异的画轴,周遭的一切与之相比,都显得暗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