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他们的眼中倒影着流焰飞火。
陈怀衡仍舊牢牢地抓着妙珠的手,他问她:“好看吗?”
妙珠仰头望着天,看得出神,没有听到陈怀衡的话。
陈怀衡偏头看她,新月笼眉,眸清可爱,小眼珠子被烟花晃得一亮一亮的。
他就说和妙珠看烟花,比和那些老酸儒看烟花有意思多了。
他们那些个酸儒,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能和妙珠比吗,再说,就爱成日给他寻些糟心事,成日就喜欢和他唱反调,多看一眼都嫌烦。
陈怀衡醉酒后的脑袋被妙珠的那双乌眸渐渐弄得发了酵,混得不像话,一瞬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年,现在又是身处何处。
難得有酒劲上头的时候。
陈怀衡拉着妙珠一起坐到了檐下的石阶上。
妙珠坐了一下就弹起来了,她说:“冻屁股得很。”
陈怀衡饮酒过后,身上正燥热,倒也没什么感觉,他拉着妙珠坐到了他的身上,而后轻笑一声。
气都喷在了妙珠的耳后根。
“什么时候这般娇气?”
话是这样说,人倒是将她拥得紧。
妙珠坐他身上便也不再挣扎了,左右有他当肉垫。
她专心地看着天上的烟花,陈怀衡心思却不在那上面,他又说起了方才的那事,他问她:“是不是还念着出宫的事呢,今个儿出去,不会是想着找个狗洞钻出去吧。”
他的声音听着随和平淡,甚如戛玉敲冰,沁人心脾,妙珠却听得耳后发凉。
“你想太多了。”妙珠说。
陈怀衡却笑,反问道:“是吗?是我想多了?”
他可不信,寻常消食能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去参加宫宴去了快有一个多时辰,而待他回去的时候却寻不到人。她出去那么久?消食要消这么久吗。
陈怀衡道:“往后出去,我得叫人跟着你了。”
妙珠终于收回了视线,惊愕地看向陈怀衡,她问:“为什么?”
他最近莫不是犯什么毛病,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他不是说她出不了京城的吗,为什么还要让人跟着她呢?
陈怀衡问她:“不可以吗?你难道真是要出去做些什么亏心事?”
妙珠瞥开了头:“没有。你何必这番疑神疑鬼。”
陈怀衡呵笑一声,道:“谅你也是没那胆子。”
妙珠知道往后难再私下同陈怀霖见面,想了想后忽又出言问道:“陛下何时会立后?”
是不是只要他立了后便好些了,总也不会再总想着盯着她了。
妙珠丝毫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时候有多扫兴,果不其然,只听陈怀衡一声冷笑,握着她腰间的大掌都用力了一些。
“倒是轮得着你来替我操心这些了,用得着你来问吗?”
怎么,便是巴不得他能早些娶妻,真是不识好歹的东西。
想到这里,陈怀衡越发恼得慌,妙珠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意图这些的太过明显,便委婉着道:“只是想着陛下也到了年纪罢了。”
说起这个,陈怀衡脑子便清醒地想起了一件事,他讥她道:“怎么着?先前陈怀霖二十一岁你都说不着急的,现在就替我来急上了?”
也不知道陈怀衡又是怎么就提到了陈怀霖,她道:“同协王殿下又有何干系?”
陈怀衡道:“行,你同我装傻,改日我就为他八抬大轿一个妻子过门,省得总是提起他惹你肖想。”
妙珠也不知道是气的又还是如何,嘴唇竟都发白发颤,这等模样自然是叫陈怀衡尽收眼底。
他的眼中浮现了几分阴骘,知她果真是心思没放干净,提起这事,又成这幅模样,他的声音就像是从喉咙里面挤出来的一样,又干又涩:“朝秦暮楚,你真厉害得紧。”
妙珠见陈怀衡这幅反应,都疑心他确实是撞破了他们的私情,可是,她知道,并没有,他只是单纯又发了疑心病罢了。
现在便气成这般,真知道了,他怕是真能杀了她。
可他那时杀了她,她心中也觉痛快。
妙珠不欲同他起争执,只趴在他的胸口道:“你总是将我想成这般,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我是一直将你当做所有来看待的。哎,陛下怎么总是不信我。”
妙珠又在说些哄他的话了,若是从前的时候还能听出几分真心,可是现在,敷衍得何其明显。
陈怀衡不知是听没听出来,还是故意忽视了,最后竟也果真是没继续追究下去,他只是,用力地将人揉进怀中,恶狠狠地警告她道:“胆敢骗我.......”
胆敢骗我......
后面的话终究是没说出来。
*
今日宫宴散开之后,陈怀霖扶着太皇太后回去寿宁宫中。
太皇太后的年纪大了,上不去城楼,也懒怠凑那些热闹。
自从陈怀衡从北疆回来之后,便慢慢将朝政大权收揽回了手中,陈怀衡不再给她插手国事的机会,她这两年除了和首辅也所联系,也管不了大多事,整个人越发闲散。紧绷了个这么些年,一闲下来,身子骨便又不好了,时常犯些毛病,一会腿疼,一会腰疼的,没一日是舒服的。
陈怀霖扶着太皇太后回了寿宁宫,两人坐在寿宁宫回廊的檐下赏着天上烟火。
看着漫天的烟火,太皇太后先行开口叹道:“很久不见这样热闹了,也不知明年还能不能见到。”
人越是上年纪,肚子里面的感慨便越多,逮到些时候就要发作。
陈怀霖道:“皇祖母这是说哪里的话,您身子骨健朗,定是能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她道:“你净是会说些讨人欢喜的话,哪里还有百岁可待?能多活个两年也该心满意足了。”
说是心满意足,可都快六十了,心里头也仍旧是不大甘心。
这一辈子过的,用尽手段,枉费心机,结果到头来呢,手上还是一场空。
她口中说着很久不见这样热闹,可眼底也仍旧是十年如一日的落寞。
热闹不热闹于她这样半截身子埋到了土里面的人来说,也总是一样的惨淡。
她道:“这么几个孩子里面,独你对我最上心,逢年过节也都愿意陪在我这个老人家身边,你那其他的几个兄弟,前些年倒也还愿意奉承我,现在呢,也瞧不见我这做祖母的了,只有你逢年过节的会来瞧我了,乔砚,到头啊,祖母也只有你了。”
陈怀霖听着她怨怼其他的人,也不应答,晚辈的不在老人家身边待着,也难免有些牢骚,可他做兄弟的,总也不能跟着应承。
左右听着就是了。
太皇太后道:“皇帝更是不用说了,前些时日我想在宫里修一座佛堂清修,他这也不允,你说说看,有这样的吗。你说他总也不能是在因着他那老师的事记恨着我吧,他这铁了心得要去推新政......可林安平是自己犯了事,当初叫人弹劾了,我也没法子,只好将他弃市午门,抄了家。”
听到她说起那桩旧事,陈怀霖抿唇无言,片刻后才道:“林首辅犯错是不假,可新政也确实是无可指摘,陛下应当也没自己的私心,皇祖母多想了。”
“你也觉得不错?”太皇太后看向他,不待他回答,而后又了悟,道:“也是,我听人说你还在帮着他呢。”
陈怀霖道:“当初是皇祖母留我在京协助陛下,陛下所要做的,自然也是臣子所要做的。”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十三岁的那年没能登基,这辈子也和皇位无缘。
他又何尝想要留京?留在这里,多也只是叫人平白无故的难受不安,可既留下了,总也该去做好那些分内之事。
他什么也做不了,到头来也只能当观水月,莫怨松风。
过去的事,少去想,也少去提。
太皇太后听到陈怀霖的话后,神色却变得更讳莫如深了一些。
是吗?
真是这样吗?
可是这样的话,他又为什么要和妙珠走这样近呢?又为什么还要对她起私心呢?
他们那些背地里头的勾当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被捅落出去,多还是她为他们掩护的缘故呢。
他们私底下相会,被禁卫军的人撞破过一回,好在禁卫军中有她的眼线,这事关乎陈怀霖,便被禀告到了她的这里。
她知道了后,也没说过什么,只是先行将这事压了下来,没让他们将事情捅去陈怀衡的面前。
陈怀霖若是真没私心,为何又要同妙珠私会,别说是真对一个卑贱的宫女动了心,那便太有意思了。
太皇太后没有拆穿那事,只是问道:“皇帝近些时日不是有意为你择妃?你可曾看上哪家姑娘?”
到了什么时候都脱不开被催。
若是可以,他都想让太皇太后去为他说情,不要让陈怀衡再操心他的这件事了。
可他们祖孙的关系背地里头其实一直不大好,这事人尽皆知,那陈怀霖也自然是不好再给她老人家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