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她横竖是看不惯这等卖乖讨巧的女子,从上回中秋家宴她就瞧出来了,这小宫女就不是个安生的,也罢,今日这恶人就叫她做了罢!
  太后辩驳道:“这怎能算是个误会呢?将才錦衣卫的人可都是去查过了的,可没查出过还有谁往拱桥那边跑了呢!”
  “这听着好像还是真有些说不清了.......”
  陈怀衡冷眼看着那两人,一唱一和,原是到乾清宫唱双簧。
  就在这时,殿门口又传来了一阵动静,施枕谦也来了,他怒气冲冲过来,外头的卿云拦也拦不住他。
  陈怀衡脸色難看,道:“谁去把他叫过来的?”
  他先前不是吩咐过不要把消息散去施家吗。
  太皇太后在一旁道:“是我让人去喊的。”
  陈怀衡看向她,眼中寒意越发明显,那張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太皇太后没有发怵,仍在道:“怎么了,宁煦出了事情,難道不该先传话去施家吗?”
  陈怀衡已经没时间能去和太皇太后算账,施枕谦已经冲进了殿里头,连和那群人见礼的心都没了,直奔偏殿去看施宁煦。
  在里面待了一会的功夫之后就出来,他此刻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直奔妙珠而去。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都听说了宫里头发生的事了。
  “枉宁煦待你那般!你倒用这种法子害她,早知道你人贱心脏,没想到竟歹毒至此!她是哪里碍着你了,你要这样害她!”
  妙珠见那罗刹进殿,边走边骂,她吓唬得往陈怀衡身后,只怕下一瞬他就要过来生生掐死她。
  妙珠急得淚又出来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她知道施宁煦对她很好,她知道施宁煦是个好人。可是,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觉得是她
  害得她呢?
  施枕谦见她还敢躲,更怒不可遏。
  若非陈怀衡挡在她面前,他非掐死她不可。
  他对陈怀衡道:“你护着她?宁煦现在生死不明,你还在护着她?!你到底有没有心?”
  陈怀衡被这一个两个的吵得头疼,现在一点能证明妙珠清白的证据也没有,施宁煦也不知何时能醒过来。
  他冷声道:“朕会给宁煦一个交代,你等她醒来......”
  施枕谦冷笑一声,直截道:“等不了。”
  他道:“我知你是还想袒护她,可宁煦也是个心善的,醒来之后如何还不是由着你说,况说,她本就体弱,这次......”
  这次能不能挺过去也不见得。
  施枕谦硬生生闭了嘴,将这晦气话咽进了肚子里头。
  想到宁煦可能出事,他看着陈怀衡的眼睛竟都染了湿意,泛了红,他道:“今日你若不给我交代,我就算死也要杀了她,你若真这样宠爱她,要来治我的罪,那我施枕谦今日也认下了。”
  陈怀衡道:“你在威胁朕?”
  施枕谦气笑了:“威胁?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我活在这世上,就这么一个亲妹妹了!陈怀衡,不是你的妹妹,你不心疼!她在宫里头出了事,你连个交代都不给!”
  两人已经是第二次为了妙珠的事情争吵,可今日的态势显然比上一次还要危急。
  太后出声道:“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皇帝,莫非你当真是动了那些心思?”
  皇帝,莫非你是真的动了心?
  没人敢在这种时候进来点灯,殿外的夕阳渐暗,只有些微的残光照在殿内,淡淡的光影烙在陈怀衡的侧脸,他的眸光听到太后的话竟不可控制的颤动了一下。
  动心?
  那不可能的。
  少年的帝王不懂情爱,只是倨傲地想着,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对一个婢女动心?
  妙珠切实很听话,很讨他喜欢,不过,喜欢是喜欢,其他的,该另当别论了。
  对了......她很听话。
  她说过的,她会一直听他的话。
  妙珠说过,他是她的天,她会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
  没关系的,到时候她装模作样挨个三十板过去,今天的这些事就结束了,不会再有人抓着这件事不放。
  就这样吧。
  在陈怀衡眼中,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他是个冷情倨傲的政治家,他会冷漠地算清任何一笔账。
  施宁煦生死未定,施枕谦现在又气在头上,一旁又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在煽风点火,假意挨个三十板,没什么的。
  没关系的。
  他仍旧在想,无关痛痒的三十板子最后一定不会带来難以挽回的后果的。
  此间好像陷入了一片沉寂,就在等着陈怀衡最后的决定,妙珠又怕又累,眼淚都已经哭干了,她也在等着最后的宣判,她等着等着,就看到陈怀衡转过身去,看向了她。
  昏暗的殿内,陈怀衡的表情几乎看不清楚,可是妙珠不知怎么地,竟好像就在这一刻清晰地读懂了他的意思。
  她的心也渐渐凉了下去,她道:“陛下......也不信奴婢是吗?”
  陈怀衡听到她的声音,不知怎地,竟不忍再听下去,他只问她道:“你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锦衣卫的人分明都已经查过了。
  没有。
  他分明知道的,她什么都没有。
  他们把创造证据当做发现证据,他们给了她一个没有办法去做任何辩驳解释的局面。
  没人信她。
  只是因为宁煦落水的时候,她和她在一起,所以,就没有人能信她。
  因为她是奴婢,是会做出推人落水的事的奴婢。
  所以,没有人会信她。
  陈怀衡也不信。
  他说对她好。
  可是,他也和所有人一样,都不信她。
  陈怀衡听不到她的回答,最后转过去,冷眼看向施枕谦和太后,他道:“三十板子,三十板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施枕谦道:“行啊,我来打。”
  这打板子就太有讲究了,让陈怀衡的人去动手,妙珠的皮怕都掉不下一层。
  陈怀衡这回没再顺着他了,冷声道:“你还想得寸进尺?”
  到了这种地步,陈怀衡已经给出了很大的让步,施枕谦也終没再继续下去。
  太皇太后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眼中饶有兴致。
  今日弄这么一遭,怎么都叫陈怀衡吃瘪难受。她也很久没有和他对着干了,不过,既然要动手了,那他也决计不能从她手上讨到好处。自打施宁煦进宫,而妙珠和陈怀衡出现在慈宁宫之后,她就一直让人盯着他们,今日出的不是这落水的事,也还会有其他的事。
  栽赃、陷害、伪造罪证......这都是皇宫中经久不衰的腌臜事。
  至于那个真正撞了施宁煦入水的人,早就隐入了寿宁宫,他若是有本事,便撕破脸,去寿宁宫找。
  可显然,他没有想为这个小宫女继续追究下去意思。
  看来两人也不曾那般情深啊。
  又或许是说,他压根就不屑于对一个小宫女展现过度的情深,所以,也不想做出任何能够展现他情深的事。
  唔。
  其实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好,从各种层面来说都好,只是那小宫女看着不大好喽。
  太皇太后也不看戏了,连说两句“累了”,便离开了这处。
  可太后还不肯走,非要看着人受了刑才肯走。
  陈怀衡喊了锦衣卫的副使过来,让他监督负责此事,他对他下令:“带出去,杖三十。”
  明副帥也算是陈怀衡身边的亲信,不到三十就坐到了副帥的位置上自是有些眼力见,他记得妙珠,上回陈怀衡在西山猎场那边还给她猎过一只兔子。
  锦衣卫里头行刑的门道可太多了,多半都要看帝王心情,陈怀衡若是说“把人拖出去”,那便是下死手去打,若是说“把人拉出去”,那便是中规中矩。
  而方才陈怀衡下令时说的是“带出去”,那便是让人收着气力打的意思了。
  这门道别人不懂,可明副帅怎么可能不知道。
  再又说,陈怀衡对这宫女可看重得很。
  若今日这板子把人打伤了,他的政治生涯说不准就到此结束。
  明副帅不再继续思忖下去,遵了陈怀衡的令,就让锦衣卫的人来带走妙珠。
  从始至終,妙珠都不曾再吭过声了。
  从刚刚她问过陈怀衡那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妙珠被人带出了殿内,听见冬风在她耳边呜咽,她任由人带着按到了长板凳上。
  行刑的地方是乾清宫前的平台广场上,以往她还在这里做过一段时日杂扫活计。
  她已经感受不到周遭的动静,灵体好像跟着出了窍,她飘在空中,看着自己被按趴在那条长椅上,妙珠不忍再看,飘离了这里。
  她飘啊飘,想要逃离这里,可是好像怎么都找不到出口,这一堵堵的朱红宫墙,像一道道围城和迷宫,将她困死在这里。
  她感觉到好像有一双双无形的手在推搡着她,孤绝凄惶之情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痛苦如水浓郁得已经让她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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