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既然上回的事情他和施宁煦说明白了,那也不过是个误会,施枕谦自己心照不宣地就将那事情掀过去,陈怀衡也不是那种得了点理就死抓着不放的人,两人也不再提起那些事。
施枕谦終觉有些尴尬,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待多久,办完了事,又和陈怀衡随便聊了几句便从这离开了。
施枕谦走后,妙珠还看着手上的簪子出神,一直到陈怀衡出声。
他问她:“喜欢吗?”
妙珠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最后只是吐出一句:“施小姐是个很好的人。”
听施枕谦方才那话的意思,今日他来道歉多半也是因为施宁煦。
想来是上回的事情叫她知道了。
陈怀衡不做反驳,道:“宁煦是个明事理的人,比他哥哥年纪小,但懂事很多。”
明事理。
妙珠笑了笑,真切赞同道:“施小姐是个明事理的好人。”
*
这场秋猎,除了一开始的那两日陈怀衡露了几面,到了后来便没再怎么出去过,大半的时日都在御营之中。
不过,对于众人来说这自然算是好事,见不到帝王,便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言行出错,玩起来便也更放纵一些。
况又说陈怀衡业精于勤,宵旰焦劳,对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来说,应当欣慰才是。
前一任的帝王,也就是陈怀衡那已经故去的父皇,后世称他仁宗,他虽是个仁慈的君主,可在其他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宠幸宦臣,而且在位期间无所建树,北边蒙古虎视眈眈,西边鞑靼狼顾鸱跱,人至中年,更为昏聩......
相比仁宗,陈怀衡好出太多太多了。
夕阳的暖光晕染了山川大地,这日傍晚,年过半百的首輔大人陸鸿仪前去寻了太皇太后。
今年那蒙古王公过来,除了送了些牛羊等物之外,还連带着进贡了不少的珠宝和稀罕物件,陈怀衡那边让人送了一些过来给太皇太后。
陸鸿仪来的时候,她正瞧着一件紫羔皮,这件皮在大昭是件稀罕物,现在不过黄昏时候,帐中就已经点起了灯,借着那烛火的光芒,能见得那块皮子隐隐透出霞光。
一直到陸鸿仪朝她见了个礼,太皇太后才终于收回了视线,她挥了挥手,示意人退下,而后她看向陸鸿仪浅笑道:“坐吧,阁揆。”
陆鸿仪依言坐下。
他见她方才手上看着的东西,出言问道:“娘娘方才是在看蒙古那边进贡过来的东西?”
“不错,俺答汗的人这回有心了,送些东西刚好赶上时令。”
现下是深秋,再过些时日入了冬,正正好就能穿上那条紫羔皮。
陆鸿仪道:“是咱陛下有本事啊,不然,哪能有这么些好处啊。”
陆鸿仪和太皇太后也算是旧识,当初前一任的林首輔出事下台之后,还是太皇太后推着陆鸿仪上了首輔的位置。
那个时候,陈怀衡才十五岁吧,她在朝中也有那么些威望。
现在陈怀衡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管不住他了,朝中的事,也快插手不上。
听到陆鸿仪的话,太皇太后只是笑了一声,道:“是,皇帝是个有本事的,比他父皇厉害,比他皇兄还有本事些,你看看,这才十八呢,朝中上下,家国家外,都理得有条不紊。”
一开始的时候,几个后辈里面,独陈怀衡最不像样,仁宗当初卧病在榻,朝中又不曾立太子,那便是说,余下的四个皇子中,谁都有可能是天子。那时候,底下的皇子们爭得爭,抢得抢,一个劲地都盯着那个位置,就陈怀衡不争不抢,大抵也是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争,那也争不过陈怀霖。
陈怀霖是最大的孩子,还出自皇贵妃膝下,再怎么样,也几人之中身份最显荣之人。
可反观陈怀衡呢,资质平庸,十岁小儿,不过碌碌无奇之辈。
或许是当上皇帝之后,帝王在文华殿中读书学习,而老师们又都是整个大昭顶尖的人,这等情形下,顽石想来也能成美玉。
陆鸿仪道:“那还是娘娘教得好。”
当初她辅佐在陈怀衡的身边,怎么也都算是尽心尽力,就連他的学问也不曾放过,再提起他的功绩,那怎么着也忘不掉她才是。
可即便是被哄着,太皇太后的臉上却也不见得什么明显的喜色,陆鸿仪对她的称赞甚至还不如那条紫羔皮来的叫人高兴。
她顺着陆鸿仪的话继续说下去:“你说我教得好,可他是个有主意的,我说的话,他从不曾听,那我又哪里有教得他些什么呢?”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而后淡声道:“这段时日不是还说想着去推什么新政呢?”
陆鸿仪叹了口气,道:“先前是有说过这事,朝中也为这事闹得厉害。”
太皇太后沉默良久,手上不紧不慢地碾着佛珠,她看着陆鸿仪道:“先前他那老师也曾提过新政,只可惜啊,后来犯了事,被抄了家,弃市午门,新政也就只好先被搁了。你说,现在皇帝突然又提新政,是早就想着呢,还是一时兴起?”
两人也都几十年的老相识了,陆鸿仪自然明白她那话是什么意思。
陈怀衡这时候突然提出新政,是一时候兴起,还是在前些年的时候就已经筹谋打算了。
若是其他的人倒也还好说,可陈怀衡这人实在不难叫人去多想。
当初他北伐亲征,甚至没人想过他会大获全胜。
可是结局呢?
他赢了。
在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赢的情况下赢了。
在此之前,陈怀衡在朝堂上甚至插不上嘴,一些大事小事都是通过太皇太后和首辅来决定。
帝王一般来说是天底下最有权的人,可陈怀衡并不是。
现如今再回想陈怀衡十六岁以前的帝王生涯,大抵是在藏拙罢了,每日在朝上一声不吭,不论太皇太后说什么他都听之任之,他太听话了,听话得叫人看不出他的野心,他的锋芒。
新政是前任的林首辅所提,那也不是个善茬,从前他还活着的时候,差点权倾朝野,和太皇太后分庭相抗。
只可惜,他这人实在是太过激进一些了,活着的时候也得罪了不少的人,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一直到现在也仍有言官唾骂于他。
她对陆鸿仪道:“新政该如何,你自己心中也有数,他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出息了,那些不该提的东西,还要反反复复翻出来提,你手底下也有不少的人,吩咐下去,总不要叫他太好过才是。”
太皇太后对陆鸿仪有知遇之恩,若非是她,他也走不到如今这个位置。况说,新政这事,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提起陈怀衡,提起那个已经故去的林首辅,太皇太后眉眼之间隐隐有些疲惫。
不得不承认,她管不住陈怀衡了,他现在锋芒越甚,竟还想着去提新政......
就连当初安插在他身边的那些宫女,现在也都被他拔除得差不多了。
新送去的这几个,也只剩下一个还在。
想到宫女.......
她的眼睛微眯,眼角的皱纹也跟着皱成了一搓。
近来,皇帝好像得了个有趣的小玩样。
那小宫女在他身边跟了有些时日,她不禁想起那回蒙古舞姬献舞的场景,那夜,帝王的眼睛没往舞姬身上看,反倒是一直落在身边的小宫女身上。
这便有些意思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道:“皇帝现在也有十八了,早该选妃了吧。”
说起这事,陆鸿仪很快就想到那施家小姐,他抚了抚自己的胡须,道:“那施小姐回来了,后位也该定下了吧。”
别说后宫的人如何想,陈坏衡和施家两兄妹的情谊便是前朝都有所闻。
毕竟施总督去得早,前一年多,那施家小姐离开京城养病,现下回来了,这后位难道还有什么悬念吗?
若是施宁煦做皇后的话,旁人也拦不住,毕竟施枕谦是真有战功在身,又承着他父亲的荫。
太皇太后倒不这样想。
没人能揣摩得到陈怀衡在想些什么了,她现在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輕易叫他蒙骗。
他心属施宁煦?那倒还真不见得呢。
反倒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宫女......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心情都好了一些。
她呵笑了一声,道:“谁知道他呢?到底如何还真是说不准。”
*
黄昏的夕阳落满大地,很快天就跟着暗淡了下去,天公作怪,到了晚些的时候天上便开始落起了雨,夜晚的空气一下子便凉了下去。
帝王的御营中,帐窗紧闭,隔绝了外头的寒气,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营帐上,响声不停。
烛火摇晃,将桌案上摆着的物件照得更加耀眼。
陈怀衡的面前摆了好一些珍贵物什,是蒙古那边进贡过来的,一些名贵的药材、羔皮给那两位娘娘分过之后,多得就都先收了起来,面前摆放的是一些美玉宝石,专送过来先叫帝王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