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连十遍论语都抄不下来,你想维持什么?
  可是,还是不大甘心啊。
  或许是在和陈怀衡怄气,又或许是在和自己怄气,妙珠怎么都不停手,一直到了后头,手开始发抖发颤,眼睛都已干涩得流泪,也仍旧不肯停手。
  烛火惺忪的营帐中,女子的背影被投在了帐上,那瘦削的脊背都快薄得像纸一样。
  陈怀衡从来没想过,那张薄薄的背,竟能硬挺成这幅样子。
  她抄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看得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变得猩红。
  两人就这样,陷入了一阵持久的对峙。
  不知又过了多久,是陈怀衡先起了身。
  他看着像是气极,走到桌边抽走了她手上的墨笔。
  他折断了那只笔,丢到了地上。
  “手若不要了,朕帮你砍了也行。”
  妙珠听到他的话,竟也懒得去说些求饶的话了。
  她有些太累了,嘴巴干,肚子饿,手好疼,人又好困......
  她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快没人样了。
  身子和心,全都丢了样。
  陈怀衡的声音嗡嗡嗡的,妙珠不想再听了,破罐子破摔,趴到了桌子上去。
  可是下一刻,却又被陈怀衡扯了起来。
  妙珠睁开眼,眼睛模模糊糊的,只能隐约看到陈怀衡在说些什么,渣渣呜呜的,听了只觉耳朵都好吵。
  她疲惫至极不想再争,忽地开了口。
  “錯了。”
  陈怀衡见她突然开口说话,声音也戛然而止,他问她:“在说些什么东西?”
  妙珠道:“陛下。奴婢错了。”
  她确实不该读书的,一开始就不该的,她根本就用不着那些东西。
  其实,脸面这东西,你生下的时候有,那大概这辈子也丢不掉,你生下来没有,怎么也都得不到了。
  难道她不知道吗?难道她不能清楚吗?有的人不用抄十遍论语就可以维持自己的脸面,可她呢?就算是真抄了十遍论语,却也不见得能维持。
  陈怀衡被妙珠突如其来的低头弄得沉默。
  她和他犟了快有一天,吃尽苦头以后,终于肯认错。
  陈怀衡以为,她这是终于想明白了。
  行,既她低头了,他也不是那不依不饶的性子。
  他将摇摇欲坠的妙珠抱起了身,看着她的唇干得起皮,又往她的嘴里喂了两盏的水下去。
  她脸色苍白得不行,陈怀衡又捏了捏她的脸,问她:“饿不饿?”
  妙珠没力气了,靠在他的胸膛上,了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陈怀衡又让卿云重新上了遍膳食上来。
  陈怀衡抱着妙珠,一口一口地往她的嘴巴里面喂,妙珠累得狠了,一口要吃个老半天,可陈怀衡就像是寻到了什么趣事一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耐心,就那样不厌其烦地小口喂着她。
  待她吃完了后,陈怀衡给她擦了嘴,还不忘记给人做起思想教育。
  他问她:“现在知道错了?”
  妙珠的手一直到现在都还疼着,听到陈怀衡的话后,终是没再犟下去了,点了点头。
  见她温顺下来,陈怀衡的语气也柔下去一些了,他道:“何必呢,早些低了头,朕还能真叫你抄得断手?”
  妙珠道:“是奴婢不知好歹了。”
  陈怀衡托着她的臀,将人抱得更紧一些了,他道:“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只是伤神,你只需好好的服侍着朕就够了,至于陈怀霖......”
  重新提起陈怀霖,他的手不可遏制地用了些力。
  妙珠知道错了,不敢再提陈怀霖,更怕从陈怀衡口中又听到那些伤人的话。
  她大着胆子抱上了陈怀衡的脖颈,她道:“陛下,奴婢往后好好服侍陛下,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像是怕陈怀衡不信,妙珠又补充道:“奴婢不读书了......不想知道谁是仁者,谁是善人,奴婢只跟在陛下的身边,知道陛下是天就够了。”
  这是陈怀衡头一次被妙珠主动抱着。
  那两条手臂,就那样揽上了他的脖子,突兀又古怪。
  烛火葳蕤,灯火荡漾的夜晚,陈怀衡被她的双臂环着,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呼吸,纤弱的手臂竟好像让他都快喘不上气来了。他只是微微低头,就将妙珠的一切尽收眼底,她那些毛茸茸的头发落在耳际,白皙的皮肤此刻看着尤其脆弱,明亮的烛火下,不曾被衣服裹挟着、裸露的肌肤似泛着莹润。
  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主动来抱他了。
  不过,陈怀衡竟格外受用。
  一开始的时候是怎么来着的?陈怀衡想着这次一定要狠狠地罚她,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弄成了这幅样子。
  他的手指蹭着她脖间肌肤,视线落在桌案上的帕子上,他道:“你若剪了这条帕子,这次的事朕就暂不同你追究了。”
  第29章 他就对她好那么一点点就够……
  妙珠听后,没什么神情,只是道:“当初说好要归还殿下的,既这样,陛下帮奴婢传达一声吧,奴婢手笨,弄坏了他的帕子。”
  说完这话,就摸来了桌上的帕子和已经备好的剪子,把这条帕子剪成了两半,丢到了地上。
  陈懷衡面上瞧不出神情,也不知是满意了还是不满意。
  末了,只是看着妙珠沉声道:“你若是再敢有其他心思......朕
  不会这样輕易就放过你了。”
  “不敢了。”
  “再不敢了。”
  陈懷衡说得都是对的。
  在他面前,她要那些東西又做什么?
  当他一人的奴婢也好,床榻上消遣的玩样也好,要臉面要廉耻做些什么呢?
  她若是早些认错,也不用抄了那么久的书,也不用受这么久的苦,礼这样的東西于她而言,比天还高,而陈懷霖这样的人于她而言,不可向迩。
  那日的事情就那样被揭了过去,两人都不再提起过。
  后来,卿云怕妙珠再和陈懷衡起了什么不痛快,也曾劝过妙珠几句。
  她说:“陛下脾气莫测,你平日跟在他的身边,得小心些,别总想着和他闹脾气,和主子闹了脾气,吃亏的从来都只是自己啊。”
  妙珠也知卿云都是为了她好,认真应下:“我知道了的,卿云姐,前段时日,是我拧巴了,没能想明白,现在都看明白了。”
  从那日以后,妙珠瞧着是比从前更乖顺了一些,当真满心满眼都是自家的主子陛下了。
  不知怎地,先前欺负过妙珠的施枕谦竟还来同她道了歉。
  那个时候她正跟在陈怀衡的身边研墨,施枕谦提着一个盒子就进来了。
  妙珠见到他下意识垂了眼不敢再看。
  不知道他今日来又是做些什么。
  她没敢看他,老老实实待去了陈怀衡的身后躲着。
  施枕谦自是将她的动作看在了眼里,心里暗嗤她胆小如鼠。
  好歹是没忘记自己今日的来意,也不曾在明面上说些什么,他直接将手上提着的東西放到了桌上。
  陈怀衡抬眼问他:“什么東西?”
  施枕谦拉不下臉来,同一婢女道歉,说出去也太丢人了些。
  可是施寧煦那头又逼着他,若是不好好说,叫她知道了后难免又要生气,这样想着,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上回是我做错了事,不该用那样的下作手段欺负人,这里头是支玉簪,寧煦挑的,你就当是寧煦送你的。”
  男子给女子送什么好像都不大合适,况说,还有陈怀衡盯着......
  倒不如就当是寧煦送给她的,左右都是借个赔礼道歉的名头。
  妙珠听到施枕谦同她道歉,心中竟也没有多么开心,反倒有些惶恐,她低着头道:“将军严重了,奴婢受不住。”
  施枕谦忍不住皱眉。
  她这又是唱哪一出?
  前些时日还敢和他耍些心机,说些呛人的话,怎么不过几日,就受不住了?
  莫非又是在做可怜?
  他道:“给你你收下就是了,上回被我拿石头砸了以后,现在是不疼了?有什么好受不住的......”
  妙珠不敢要,还是看向陈怀衡。
  直到陈怀衡把东西从桌上拿过,递给了她,妙珠才終于伸手去接。
  陈怀衡道:“既他给你道歉,收了就是,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妙珠听了陈怀衡的话,打开了盒子。
  是一只通体莹润的白玉簪子,便是妙珠都能看出这物件的金贵稀罕。
  她还是不大想要施枕谦的东西,即便是宁煦给的也不想要了,她嗫嚅道:“这太贵重了些......”
  陈怀衡道:“他既给你赔礼,你收好就是。”
  妙珠闻此,也終再推脱不下去了。
  这件事情,也算是过去了。
  好像没办法,不能过去,也得过去。
  妙珠既不追究,那施枕谦也算功成身退,回去后能有个交代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