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难道是因着她在不知道的时候一不小心又惹恼了陈怀衡?他或许又在琢磨着该去如何處罚于她。可仔细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之后,也没有寻得什么端倪。
妙珠摸不透陈怀衡,更遑论去猜他心中所想。
猜不明白,便不猜了。
十月初十,天朗气清,深秋的空气之中已经充斥着冷意,卯时天光微亮,妙珠起身后就去服侍了陈怀衡。
今日秋猎伊始,群臣要先聚在皇城北边的地安门處,再等帝王亲临行祭祀之禮,才可一同出发前往西山猎場。
因着有祭祀的典禮参加,陈怀衡今日所要穿的服饰也极为複杂,头戴冕冠,玄表朱里,前后垂着十二旒珠,身当着玄衣缥裳,上绣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庄重又繁複。
妙珠犹记得第一次为陈怀衡穿衣的情景。
那天她害怕得脑子都跟着发了懵,手上动作也跟着犯了糊涂,后来往地上猛磕了三个响头,现在想起来都还觉
着疼。
有了前车之鉴,妙珠这几日一直在练着怎么为陈怀衡去穿冕服,只怕又重蹈覆辙,到时候一慌张起来,脑袋里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衣服太过复杂,饶是事先练了又练,可在为陈怀衡穿衣的时候还是有些吃力,妙珠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陈怀衡就气定神闲地低头瞧她。
最后,妙珠实在是受不了了,仰头看向了陈怀衡,她建议道:“陛下,找个人和奴婢一起来吧,奴婢怕耽搁了时辰。”
这么些个东西,她一个人哪里穿得及,偏外面卿云也来催了两回,说是太常寺的人已经备好了祭祀典禮,群臣们也都已经等在了地安门處。
陈怀衡见她忙得额间出汗,开始为自己搬救兵了,却不允她,他问道:“你又忘记怎么穿了?”
妙珠手上动作没停,解释道:“奴婢不曾忘,是大臣们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怕来不及。”
陈怀衡却嗤笑一声:“用得着你去为他们着想?”
他们就算等上一个时辰又如何。
他们不等他,难不成还要他去等他们吗?
妙珠听他这样说,只抿唇不语,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一些。
好不容易,才总算好了。
身上的东西全都穿了齐全,最后便是冠冕,妙珠稳稳当当为他戴了上去。
今日这身衣服,全数将他身上雍贵凌厉的帝王之气展露了出来,他那半掩在琉珠下的凤眉微挑,织金龙袍在光下熠熠生辉,冕服加身,身躯更显颀长。
着了衣饰也再没些旁的事了,陈怀衡终上了轿辇,动身往地安门的方向去。
秋猎与其说是帝王携群臣共游的玩乐活动,倒不若点明其本身只是一場彻头彻尾的政治活动。
本朝重文轻武,大学士们在朝中占一席之地,而武将们的地位倒越发不如从前。关乎武将的人事任命在兵部与吏部,而统兵与领兵权,又分在都督府与兵部。武将的升迁罢黜听从文官,领兵战略也往往出于书生之手......
如此一来,崇文的风气便越重了,而世家尚武的传统便越发衰落。
前朝有帝王专爱围猎游玩,一直到现在,也仍旧被大臣们拿来当做伤化败俗案列提起,前几年他们更同太皇太后一起对少帝严厉督导,盯着他千万别和他的先祖做出一样的事来。
文臣们是不允许一个帝王将自己放任到武弁的地位,这是对他自己的不尊重,更是对他们文官的不尊重。
按理来说秋猎便干脆舍弃不要,没什么必要,然而这一习俗却又是历年来的传统,除了狩猎之外,又还有演兵操习、春祈秋报,决不好废弃。
他们是瞧不起那些武夫,可是家国又要他们守护,毕竟流血流汗的事情他们又做不来。
再又说前两年北边俺答骑兵刚被大昭打服,这回秋猎也邀了他们的王公一道参加,叫他们看清大昭国力强盛,使得往后也不敢再犯。
文官武将们已经等在了地安门处,他们大约等了陈怀衡半个时辰的功夫,些许人心中牢骚抱怨,可在等到帝王身影后,皆高呼着“吾皇万岁”。
在礼部尚书的主持之下,陈怀衡配合着去完成祭祀的流程。
众人们的视線落在帝王的背影身上,光是一个背影,光看举手投足,就已经让人觉出君临天下之气。
很显然,他比他的父皇,甚至其他的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出色太多。
众人已经记不得身在皇子时期的陈怀衡,也记不得当初他刚登基为帝的时候,朝中有多少质疑声,陈怀衡用仅仅两年的时间,抓住一次机会,就彻底地站稳了自己的脚跟。
过去的不堪已经快被世人忘却,现在他们只记得站在眼前的是,雷厉风行的少年帝王。
待仪式结束之后,陈怀衡便上了玉辂,周遭锦衣卫和大臣们随行,众人一路往着西山猎場的方向去。太皇太后与太后也跟着一道,分坐车架之中。
今日天气极好,待仪式结束之后快过巳时,阳光已遍泽人间大地。
帝王銮驾所过之处,有百姓见到慌忙顶礼膜拜。
婢女们跟在跟在人群末尾,一路随行至猎场。
妙珠同卿云走在角落的位置,没人注意的到,她们走在一处,时不时也会说上两句闲话。
长路漫漫,也没说些旁的,就是说一些小女儿家常会说的话打发时间。
妙珠问卿云:“姐姐如今多大了?”
卿云道:“快要二十了。”
妙珠道:“那再过五年姐姐岂不是要出宮了吗?”
宮女们不是说二十五就能出宮了吗。
卿云笑了笑,道:“是啊,再五年呢。”
真要算起来也是挺快的。
她从十岁就进了宫,现下一晃眼,十年就要过去了。
妙珠看到卿云提起出宫的时候臉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她打趣般道:“姐姐,出宫这么高兴吗?一提起你便笑。”
出宫好吗?妙珠是真的不知道。
许是幼年那些可怖的记忆,宫内宫外对她而言都不大美好。
卿云道:“当然是好的了,怎么会不好呢?出了宫以后,便是个自由人了,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你瞧瞧旁边,这么多有趣的地方,都是宫里头没有的呢。”
卿云知道妙珠傻,不知道她这般傻,宫里头好,还是宫外头好,这也分不清么?就拿最简单的一点来说,出了宫以后,妙珠就不用去服侍着她日日害怕的皇帝陛下了......不过这话,卿云是决计不敢去说的。
帝王銮驾已经上了京城的街,长长的队伍从京城穿过,官道的两旁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铺,琳琅满目。
妙珠从小到大都是在村子上长大,见过的只有穷山恶水,最多也就是往镇子上跑过几回,可那镇子上瞧着也只那样,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而当初嬷嬷带她进了宫的路上,妙珠正逢母亲离世,一片哀伤,在嬷嬷的怀里头哭得昏天黑地,又哪里有心情看外头的景色。
寻常的宫女就连出宫省亲的机会都没有的,那是女官们才有的恩典。
这是妙珠这么些年,第一回正眼看紫禁城外面的景色。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
看着也果真是比宫里头有趣得多。
妙珠开始幻想,若是以后她和嬷嬷一道出了宫,在这样的街上一起生活......那着实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她前些时日刚过了十六的生辰,再过几年......就再过几年。
想到这里,妙珠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卿云姐,外头瞧着,确实还不错的......”
难怪呢,难怪她以往也听那些宫女们说想要出宫去。
从前还在司衣司的时候,晚间睡觉前,一个房里头的几个人就时常会说起出宫后的日子,妙珠想要插嘴去一起说话,然而一张嘴,房里头的声音马上就安静了下来,没人理会她,连带着她们自己也不说话了。
她就插了那么一回嘴后,她们就再没说过出宫后的事情了,应当是怕她又来插嘴,干脆提都不提了。
妙珠没再说话了,只是视線一直黏在一旁的街景之上,心里头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一直行至申时,才终于到了地方。
等到了猎场后,皇帝携众人前往草场那处去,观看事先已经准备好的軍事演戏。
待到这一切结束后,秋日的暮色如淡墨般在天际晕染开来,天色不知不觉暗淡。
从草场离开之后,直接赶往了宴席处,开始了晚宴。
宴席处烛火通明恍如白昼,火把的热气将此处得气温也烘托得更高了一些。
陈怀衡坐在高座,两侧稍矮处分别坐着太皇太后与太后。
妙珠侍于一旁为其添酒置菜。
底下的群臣们开始举杯说一些喜庆话,那远道而来的蒙古王公也说着本邦话,再由着鸿胪寺的人转述给陈怀衡听。
这人是俺答汗的亲弟弟,名喀什。
前两年陈怀衡亲领的那场北伐,将俺答骑兵赶出了北疆一带,自那以后,俺答汗归顺大昭,逢年过节皆要上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