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难为你有心了。”
  他们的话并不多,好像除了基本的寒暄之外就没其余好说了,说完了这些之后,两人竟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最后还是太后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
  太后看了看陈怀衡,又看了看华宁,最后对她道:“华宁,你去外头玩会,我和你皇兄有话要说。”
  华宁提溜着眼睛往两人的身上看,看得出他们一会还要说些她不大适合听的东西,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不大情愿出去。
  外面的冰鉴没有屋里头的凉快,出去了后定是要受热的。
  不过华宁突是想到了什么,视线竟落到了他身后的卿云和妙珠身上。
  她在卿云和妙珠那里看来看去,最后落到了妙珠的身上,她指着她,对陈怀衡道:“皇兄能叫她陪我一同出去玩吗。”
  华宁自然对陈怀衡的行径知道些许,她知道,他向来不将她们当做人的。
  倒是太后先开口了,她斥她道:“你自己身边难道没有侍女?还把手伸到了你皇兄身上去。”
  陈怀衡闻此也不过微微蹙眉,最后也没说什么,挑眉道:“出去吧。”
  华宁高兴,带着妙珠就起身往外去了。
  人在哪里,冰鉴就在哪里,外面果然是比里面要闷热一些。
  妙珠不用侍奉在陈怀衡的身边,也乐得轻松,她一开始同华宁出去,本以为只是陪公主随便玩会,总归不会比待在陈怀衡的身边还要累的。
  然而,谁知两人一出外间,就听华宁对她道:“你知道狗是怎么爬的吗?我见过狗爬,还不曾见过人爬,你能学给我看看吗?”
  妙珠听到这话后,耳畔微鸣,嗡嗡做响。
  华宁娇俏的嘴唇里面吐出这些话,于她而言就像是再正常简单不过的事。
  你能学给我看看吗?
  这是询问吗。
  不,这是命令。
  第8章 她是人,又怎么能当狗呢
  妙珠的脸又红又白,午后的阳光炽烈,穿过纱窗,漏进了殿内,爬到了妙珠的脚上。
  妙珠竟想起了幼年的往事。
  她自小的时候就没有爹,娘又是个傻子,因着家里的缘故,村子上的那些皮孩子们也最喜欢欺负妙珠,孩童之间的恶意来得极端莫名,一点的不好马上就能成为他们欺负人的靶子。
  他们喜欢偷她的糖,喜欢推搡她,也喜欢让她学狗叫,让她像狗一样在地上爬。
  他们说,他们家的娘说妙珠和她的母亲一样,猪狗不如,是个人尽可欺的玩样。
  既然如此,那她就该学狗叫,学狗爬给他们瞧瞧看。
  可是,那个时候的妙珠,天不怕地不怕,在家挨够了打,在外才不再受那些老舍子气,他们欺负她,她就叉着腰骂娘,“你们这些个囚囊腌臜货,我去你大爷的,学你娘的狗叫......!”
  八岁都没有的年纪,骂人的话已经难听至极,这些话都是她从外祖嘴巴里面学来的,外祖就喜欢这样骂人。她比其他的那些孩子骂得还脏,撒泼撒得还厉害,他们压着她在地上打,那又怎么了?她就是不当狗。
  她是人,又怎么能当狗呢。
  后来跟着裴嬷嬷进了宫后,她嘴巴里头的那些污言秽语渐渐地被遗忘了,她不敢在宫里头说那些脏话,若是被听到,大概是要被打嘴巴的,不仅如此,也是要给裴嬷嬷惹麻烦的。就这样,渐渐地,即便是叫人欺负了,她也成了个哑巴,那些辱骂人的脏话,她更是连想都不敢去想。
  只怕心里头一想,嘴巴里头就要跟着骂骂咧咧。
  “喂,我同你说话呢,你想些什么呢?”
  华宁的声音将妙珠从回忆之中拉了出来。
  她的记忆从那小村庄被拉到了眼前的皇宫。
  华宁又道:“不行吗?”
  不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呢。
  她不是人,她可以当狗的。
  可是她仍旧接受不了自己分明是人,却不能做人的苦痛,她面上的表情像是极难忍受,额间竟都开始淌了冷汗。
  华宁已经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她方才在殿内就已经瞧出这人是个软柿子中的软柿子了,她知道她是不敢拒绝自己的。
  华宁骄纵道:“你快些,我都等急了。”
  殿外的气氛焦灼,此刻,就在几步之遥的里殿中,气氛不知也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冷凝了起来。
  陈怀衡和孝端太后一开始分明是在说些家常话,可后来不知是怎么就引到了近来的修官道一事。
  从家事到国事,就那么寥寥几句的功夫,屋内氛围也在转瞬之间就跟着发生了变化。
  孝端太后道:“皇上近来在为修官道一事头疼?”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不胫而走,那些事情太后自然也有耳闻。
  陈怀衡坐在一旁的椅上,视线淡淡地落在太后身后,回道:“头疼犯不上,朕已有了主意。”
  修还是不修,他心里头已经有了打算,有了打算,那便不会再为这件事情伤神。
  只是,他一个人的打算也没什么用,到时候内阁开了会,大家商议过后,这事才好落实下去。
  太皇太后虽然两年前开始不再垂帘听政,可在后头也一直没有消停下来,她在前朝有一定的地位,又是帝王的亲祖母,他难以完全摆脱她的掣肘。再者,前朝的文官们也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偌大的文官集团,他也不可能顾忌得了每个人的心意,总会有那么些个人不满意,不满意的人就总是想闹些什么。
  陈怀衡可以暴虐,可以残忍,但不可以独断专行,所以很多的事情,还是要从内阁和司礼监那边过个明路,才好施行。
  太后眉心一跳,问他:“有主意了?那你是如何做想?”
  陈怀衡道:“没甚好修的,现下国库也不充盈,这样劳民伤财的事,何须多此一举呢。”
  竟是不修了。
  太后讪讪地笑了一声:“原是想着若修的话,这差事能叫你外祖来看看,他终归是自家人,办着放心些嘛。不过,既是不修了,可曾同其他的几位阁老商议过?”
  太后的母族李家原先只是个五品人家,在工部里面任郎中,不过自从陈怀衡登基之后,封了“武安伯”,后来慢慢升到了右侍郎的位。
  这修官道,自是工部的事。只是中间的水分也海了个去,能操作的空间也多,户部批个两百万白银下去,谁又能知道到底有多少钱是去修官道,有多少钱是被中饱私囊。
  太后如今提起让武安伯来办此事,其中自然是掺杂了些许的私心。
  然而听到陈怀衡说没有再修官道的意图,太后也不好再去多嘴,只好换了说法去问,内阁的几位阁员可都知道这事了?
  陈怀衡道:“此事不急。”
  再过些时日就是三年一度的秋闱,这官道究竟修不修,陈怀衡也有意将此做为这次秋闱的试题,考察那些生员。
  只是这事他自然不会去和孝端太后说,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他那李家的表兄弟此次也有人要参加,和她说了,保不齐要嘴巴漏风。
  陈怀衡在这处露了个面,问候了她两句。其他的也没什么再好谈下去了,大抵就是太后问李家讨些好处过去。
  他没什么能和她多说的了,国事和她说不清楚,家事更没甚好说。
  没打算再在此地多留,陈怀衡又嘱咐了两句孝端太后安生驱热驱邪便起身告退。
  他掀袍起身,从里殿往外去,越近殿外,嬉笑声也越发强烈。
  也不知道那个小蠢货是和华宁在玩些什么,惹得华宁竟这般兴奋快活。
  平日里头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倒是不想去了外面倒又如鱼得水。
  他开口又想讥讽那宫女阳奉阴违,然而,看到眼前的情形之后,却在原地顿了好半晌。
  华宁的思绪全然在眼前的妙珠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从里殿出来的陈怀衡。
  “学得真像,再快些!叫出声来,狗是会叫出声的!”
  妙珠四肢着地,殿内的瓷砖被擦得锃亮,她匍匐于地,学狗爬行。
  最后还是没有如华宁所愿叫出声来,喉咙已经被酸涩填满,梗满了泪,如何还能再发出声?
  直到,一旁传出了一声女子的低呼,是卿云发出的惊骇声。
  “妙珠!”
  妙珠抬头往声音传来方向看去,就见陈怀衡面目森然立在那处,那张削薄的唇一径挂着抹冷笑,鼻梁高挺,在光影的照射下直立出一道近乎刻薄的峰影。
  妙珠看到了自己的主子,看得出帝王生怒,终于直起了上身,然而,那薄薄的脊背却怎么都挺不起来了。
  她佝偻地跪在地上,喉咙里的泪水随着身子的挺直,也终于涌上了眼睛,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夺出,妙珠害怕,匆忙抬手擦去。
  “丢脸现世的蠢货,果真下贱。”
  一会没看到,就去给人当了狗,岂不下贱?
  妙珠经常会挨陈怀衡的训斥,每回都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毕竟如果要把陈怀衡说的那些东西记在肚子里头,她是真不用活了,光是羞愧,都够她死个上百回。可这回不知道是怎么的了,泪水竟怎么都止不住,跪在地上,就那样缩着脑袋啜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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