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司衣司算是她的老本家,她总不能来了乾清宫以后就忘了本吧。
  妙珠说完这话,便不吭声了,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已经说了实话了,陈怀衡应当就不会再发作了。
  然而陈怀衡却盯着她问:“谁准你假了?”
  妙珠错愕地看向他,不明白他这又是何意,却又不敢牵扯卿云,怕说出来后要连累她也被害了,红唇都抿得发白,琢磨着开口,不过好在陈怀衡也没有想要在谁给了她假这事上纠结,他只道:“中秋便有假了?想得倒好。”
  “朕不准。”
  他极其轻易地就剥夺了妙珠这个几个时辰的假期。
  妙珠愣愣地看着眼前恶劣至极的帝王,唇瓣咬得紧,竟不知是何时渗出了血珠。
  “嗯......”
  终究是没说些什么,低低地应下了声。
  陈怀衡这个人就是这样坏,他很喜欢欣赏旁人的窘迫,也很喜欢旁人悄无声息的臣服,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她不怨他,倒是怨自己,非要在他面前无端展露出那样高兴的情绪来,叫他抓住了能捉弄旁人的把柄。
  妙珠死死地垂着脑袋,将自己的表情掩藏了一干二净,只是握着松烟墨的手指用力,都已经泛了白。
  “嗯”了一声之后,妙珠就低了脑袋,陈怀衡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从她发白的指尖看出她泄露出来的情绪。
  他不喜欢遮掩,不容许面前卑微的宫女藏着自己的情绪。
  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袒露......
  直白的袒露。
  这或许是帝王的高傲,也或许是陈怀衡的恶意。
  他靠在椅上,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看着那低着头的脑袋发出了极尽简洁的命令。
  “抬头。”
  妙珠的眼睛早就不争气地红成了一片,不敢违逆陈怀衡的话,还是依言抬起了头。
  只是心中到底还是生出一股极微的
  叛逆,她垂着眼,不曾看他。
  “眼睛不知道看主子,那挖了好不好?”
  这声音低低地传入了妙珠的耳廓,她很快想起了以往乾清宫也是有人被挖过眼珠,反应过来后几乎是马上抬眼看向陈怀衡。
  恐惧的情绪就在刹那间涌上了心头,那伤春悲秋的情绪转瞬消退,蓄满的泪水很快消失不见,只剩下眼中的红润昭示着她那些残余的心绪。
  第7章 她那无止境的卑贱
  陈怀衡的手上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扳指,看着她泛红的双眼,问道:“是在气朕?”
  他面无表情,像是在询问。
  可他的话落在妙珠的耳中却是另外一番味道,陈怀衡就像是在对她说:“便是不让你回去司衣司,你又凭什么气朕?”
  在生死和健全的身躯面前,妙珠又一次展现了自己的卑微胆小。
  她说:“奴婢死也不敢。”
  他是皇帝,他可以做主她的一切决定,并且,她还不能够去置喙他。
  陈怀衡似乎是满意她的回答,又似是满意她的怯懦,以及她那无止境的卑贱。
  身为帝王,为所欲为,他理应享受天下人的卑贱。
  这不是什么古怪的移情,更不需要任何的情节辅助,或许单单只是他这些年高居帝王之位养成的恶劣习惯。
  这显然背离人性,只是,那又如何?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人性。
  他厌恶那些儒家义理,美好品德,即便从十岁开始,一直到十六岁为止,他都在文华殿学习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大学士们皆品格高尚,他的老师是两任首辅大人,就连太皇太后对他的品行教育也尤为重视,她垂帘听政的那几年使劲浑身解数,望他长成一个良金美玉的好少年。
  就这样,陈怀衡还是不负众望地往着和大家期望中截然相反的地方去了。
  不过除了平日里头爱杀几个小宫女玩玩外,他那暴虐的性情也不曾体现在大臣们的身上。那便是无所谓了,痛苦不落实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也就不曾大肆说过什么陈怀衡的坏话,死一些宫女什么的,那也只能是说她们手脚不利落,怎么能说帝王暴虐呢?
  再者,帝王平日宵衣旰食,手段雷霆,自从十六岁起,太皇太后不伴于左右,他为帝期间也从不曾出过什么纰漏。对于一个幼年登基的帝王,太过苛责也不符人之常情。
  乾清宫中一派安静,陈怀衡看着妙珠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而妙珠怕被扣了眼珠,又不敢不看陈怀衡......
  悄悄的,怯怯的。
  这时,卿云从殿外进来,妙珠趁着这会功夫不住地眨着干涩的眼。
  卿云是来说关于孝端太后的事。
  孝端太后是陈怀衡的生母,出身不大高,曾经先皇还在世之时她不是皇后,只是个淑妃,而陈怀衡也不是太子。
  皇帝不是太子出身。
  这就得论起另外一场渊源了。
  当初先皇在世时,曾是立过两个太子的。第一个太子是皇后所出,只可惜天生体弱,后来染了一场风寒,没挨过去,一命归西,死去的懿明太子体弱传于母体,皇后身子亦不好,膝下只一儿一女,而自太子丧了命,再无所出。
  第二个太子是皇贵妃所出,先太子故去后,他被封为太子,只可惜,这个太子命也不顺,一次游湖,不慎落水,身上不知何处落了病根,回去后一病不起,最后还是没挺过去。
  两任太子先后离世,这让先皇打起了警惕,疑心是有人谋害皇嗣,可是派出锦衣卫的人查探后,却也不曾发现什么蹊跷,一切都只是他们命途多舛,没有皇命罢了。先帝晚年酷爱丹石,那时被他宠幸着的道士提出“二龙不相见”五字,太子是龙,皇帝也是龙,怕是相冲,太子们福薄命薄,撑不了什么场面,便先继离世。
  也正是因此缘故,先帝便再没立下过太子。
  拢共还余下四位皇子,陈怀衡年岁不是最大,母亲身份也不是最尊贵的,按照大昭的法制来说,一切顺嫡长,他的头上还有两个活着的哥哥,身份也比之尊贵,就如三皇子,如今的协王。
  协王陈怀霖金相玉质,光风霁月,性任真坦率,与人处,无贵贱贤不肖,咸平心无竞,与之相处者无不夸耀,他的政治才能早在年少之时也已初见端倪,先皇在世时对他很是器重。
  然而,不知为何,最后先皇龙驭宾天,竟没有立下三皇子继承衣钵的遗诏,反倒是选了最不起眼的五皇子陈怀衡。
  世人猜测如云,可随着时间过去,也很少有人能再记得当初的情形,而随着少帝脚步渐稳,自也没人敢再去无端揣测。
  卿云现下过来,是因太后的慈宁宫来了人,原是近来暑热,太后食欲不振,今日用过午膳之后,还犯了暑病。
  大昭以孝治天下,即便陈怀衡性情再怎么乖戾,可毕竟也是生母,她出了什么事,往慈宁宫跑一趟也必不可少。
  陈怀衡也没多说些什么,直接让人准备了銮驾,前往慈宁宫去。
  妙珠和卿云一同伴在身侧,慈宁宫她以前是来过的,她在司衣司里头,先前来给太后送过两身新做的夏装。
  晌午过后,阳光最是强烈,皇帝倒还好,坐在轿辇之中,头顶华盖,妙珠和卿云一路走来,待到了慈宁宫时,汗水都快浸了满背。
  慈宁宫的的屋顶覆着黄色琉璃瓦,于烈阳下闪烁着异常刺眼的光,里头的人听闻帝王突然亲临,忙迎着他往里殿去,孝端太后正躺在床榻上躺着歇息。
  除了孝端皇后在,陈怀衡一母同胞的妹妹华宁公主也在此间。
  华宁小他五岁,现如今也才十三。
  她年岁正小,身上穿的戴的也都花花绿绿,看着就跟只小花孔雀一样,她坐在孝端太后的身边,手上在玩弄着鲁班锁,见到陈怀衡过来之后,也乖巧地起身同他行了礼。
  “皇兄万福。”
  陈怀衡的视线也就只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也算是应下了。
  华宁也不怵他,毕竟先皇留下了这么的皇子、公主,可只有他们两个是同母同父的亲兄妹,他们之间理该是比旁人亲近的。
  只陈怀衡的冷淡叫她实在不好亲近,见他应了声,她也无话可说,识趣地起身给他让了位,去了一旁站着。
  那边母子二人见了面后便开始寒暄了起来。
  太后被人搀扶起了身,她对陈怀衡道:“你那政务繁忙,倒辛苦还要往我这跑上一趟了,也是些不打紧的事,太医过来瞧过了,就是中暍罢了,祛祛暑便好了。”
  太后年岁不大,当初生下陈怀衡的时候才十六岁,现如今也不过三十四,她保养得好,眉眼之间不见皱纹,额间也不见白发,只是中了暑,脸上看着难免沧桑了些,然而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其年轻之时的芳华,眉眼之间依稀能见得同陈怀衡一二分相像。
  陈怀衡道:“母后病了,做儿臣的自然是要过来瞧一瞧,左右只是一些奏折要看,也没什么其余的事,来便来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