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她不知是想到秦在水,还是想到自己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
她想起很多瞬间,可那些温存和美好已经过去,她只有悲凉。
残存的意志就这样被层层摧垮,春好看见晶莹的杯盏,在灯光下照出月牙一样的光晕。
她像是提前醉了,又像没有。
但她连酒杯都没要,拿了那斟满的分酒器一口灌下去。
孙经理愣了道,还没反应过来,包间门被人从外打开。
一个穿着马甲衬衫的陌生男性把门推开,笔直站在门口。
外面天已经黑了。
秦在水就从这片昏暗里走进来。
餐桌上瞬间寂静。
大家的脸色也从惊讶变为惧怕。
秦在水谁也没看,他脸颊绷着上前,拽住春好的胳膊,把她仰头灌酒的瓶子给拿开。
酒液混乱地从她嘴里流出来。
春好呜咽一下,她被他捉着手,不知是他动作太突然还是怎么,她喉咙呛住,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她手还被秦在水拽着。
秦在水担心她难受,松了手,又想扶她,她却低着头不动。
秦在水沉声喊她:“春好。”
春好眼皮轻颤。
她像是被这声唤回来,这一声和从前的很多次交叠,她都有些分不清。
春好晃晃悠悠起身,却不敢抬头看秦在水。
她喃喃:“我、我出去一下,去洗手间,可以吗?”
秦在水没说话。
春好已经从他身前挤出去,踉踉跄跄又快速走远。
秦在水眸子紧跟了她一段,回头再度扫了眼包间。
没人敢吱声,也没人敢起身打招呼。
边上亮洁的销售和某位老总,还在狼狈地整理衣服。
秦在水嘴角轻扯,没有丝毫笑意。
他几乎一锤定音:“都给我在这儿待着。”
他走出包间。
那个穿着衬衫马甲的人便守站在门口,不许人进出。
只有万合的副总看见这人耳朵上的对讲机,是线圈的样式。
他腿一软。
秦家的警卫。
-
春好走出包间,她拐过游廊。
随便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
她往后靠住墙壁,泛凉的石砖透过衬衫穿到她的后背上。
春好咳嗽两声,白酒刺喉的味道让她有些反胃。
但她又抬头,望着夜色。
月圆的日子早过了,月亮是残缺的,深蓝夜幕上只有极细的一弯小牙,都不像月亮了,反倒像天空的一点裂隙。
春好看了一会儿,拖着身体去卫生间洗脸。
凉水扑上脸蛋,她清醒少许,酒精又让她脑袋变得更沉重。
她在水池上撑着缓了会儿,甩甩脑袋,一脚轻一脚重地往外走去。
卫生间外依旧是连廊、庭院。
地灯照亮树影,灯笼煌煌。
北京的夏夜很热,这间会所却总是清爽,风儿从后海上吹来,夹杂入夜后的沉凉。
春好扶墙慢慢往回走。
迎头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抱歉……”
春好没抬头,她头太重了,完全抬不起来,“麻烦让一让。”
前面人却不动。
春好蹙眉,这人怎么这样。
她索性离开墙的那一边,想从他手臂边绕过去。
秦在水拽住她,出声:
“春好。”
春好脊背一僵。
她咽咽口水,缓慢抬头。
秦在水站在长廊里,视线沉默而冰凉。
他就这么蹙眉看着她,距离很近,近得眼底只有她的轮廓,以及旁边那点灯笼,他鼻息也砸在她睫毛上。
春好更乱了,她想后退,却又被他看得不能动弹。
秦在水怕她直接晕过去。
他忽问:“我是谁?”
春好歪歪脑袋,不懂他意思,她被他抓得难受,手臂扭来扭去:“秦、秦在水。”
秦在水见她还认得自己,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他才放开手。
一放开,她便摇摇晃晃歪到了墙上。
秦在水伸手去扶,她又歪歪扭扭站稳了。
春好靠着墙,脸是白的,在光线不足的地方显得没有气色,她睫毛也湿了,不知是洗了脸,还是哭了。
秦在水下颌绷着,心像无端被东西扯了一下。
他正想开口,空气里又传来手机响。是她身上的。
春好扭动一下,开始两个口袋翻手机。
她拿出来,上面跳动着“诗吟”两个字。
她拿大拇指划接听,酒精麻痹后,她动作不太连贯,总是划拉不开那抹绿色的键。
她着急,吸吸鼻子:“怎么接不了呀。”
秦在水替她拿过来接通,点了免提,递到她面前。
“好好,十点了哦,你没给我发消息诶。”黄诗吟问,“怎么样,顺利吗?合同签了没有?”
春好低声:“……顺利的。不用担心。”
秦在水抬眼,他眼底也被屏幕照亮。
他安静地听她述说自己一切顺利。
“好,等你回来。”诗吟放了心,挂掉电话。
春好站不住,像用光力气,她离开墙壁,歪坐在游廊的栏杆座椅上,在灯笼下,头靠着柱子。
她有些痛苦,想吐又吐不出来,只有脑袋失重地往下一跌一跌。
秦在水往前随便推开一间无人的包厢,拿了瓶矿泉水出来。
他拧开瓶盖递到她手里。
春好抱着水浅浅喝了几口,他垂眸看着她,却又无言。
她慢慢缓过来一点。
春好抱着矿泉水,头发也松乱。她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的衣角,他和从前比,似乎变了,却也没变。春好内心一阵酸楚。
秦在水:“好些了?”
她懵懵点头,抓住他袖子:“你能不能别怪我。”
秦在水目光微动。
他手顿了顿,没接话,只道:“你先坐这儿等我。”
话落,他抽回手,走回包厢。
包间里仍旧鸦雀无声,没人动弹。
警卫见他来,转身一侧,让他进来。
秦在水提步渐近,他拉开春好坐过的椅子坐下。
圆桌上其他人怔一道,这才起身喊人。
“秦总”此起彼伏。
秦在水环视一圈,忽而凉笑:“看来北京采购这块,大家对我的怨气一如既往。”
“这些年我不在国内,大家犯了哪些事儿,自己心里头有数。”
他淡淡说着,也不指名道姓,只做敲打。
包间里大家不敢落坐,也不敢面面相觑,都低着头。
“没有下次。”
秦在水说。
他声音不高,却又能让人充分理解话里的含义。
他没把话说死,他的好好既然在做销售,那她就还得在这个行业里混,得积攒人脉,以后还要晋升,还要靠这吃饭。
他要是下手一重,她遭人记恨,后面这条路不会好走。
“就这样。”
秦在水说完话,起身拎上春好挂在椅背上的小包,出了包间。
他身后的警卫也跟着离开。
空留众人一身冷汗。
-
车停在会所门口。
春好被秦在水扶着,她走得跌跌撞撞。
她一只手臂微垂,另一只手臂在他怀里,秦在水撑着她,他气息裹挟着晚风,永远这样硬朗有力。
春好脸开始泛红,红得像个小暖炉,酒精正在消化,她这回是真醉了。
她嘴巴咕哝咕哝的,抬头,看见后海边上的柳树,柳梢间,这月亮小得和没有一样,一片云飘过来就遮住了。
像西村那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秦在水带她走出会所,他拉开车门的间隙,她却挣脱他,独自往前走去。
“春好?”
秦在水蹙眉喊她,她不应,他将她包扔进车里,提步跟上。
春好脚步打着圈儿,她在一颗柳树下扶站了会儿,又继续往前。
秦在水这回没放任她,将她手臂一捉,她肩膀撞到他胸膛,柔顺的发顶也就这么蹭过他下颌。
他紧盯她:“走成这样还往前跑?”
春好却安静,她脑袋搁在他肩上倚靠了会儿,很短的几秒,秦在水闻见她发间的气息。
她在那样乌糟的环境里滚一道,头发却还是阳光的味道,春天的味道。
“我走得稳,我没事,”春好又回过神来,她脑袋抬起,脱离他的怀抱,大着舌头往前走,“我……我没醉!”
“这种无理取闹的客户我见多了,我应付得来。”春好说,“我都干一年了,去了好多好多饭局,这些人,我能应付的!”
她说着,甚至伸手拍了拍自己胸脯。
秦在水见她硬要往前,也不拦了,只是走在她身边,目光替她看着前方,怕她被东西绊倒。
春好有些歪,她伸手找支点,秦在水也递出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