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她没扶,自己踉踉跄跄的,又走稳了。
  秦在水却拽住她,盯着她的脸:“你不是酒精过敏吗?”
  “对啊,是过敏啊……”春好踩着鞋子,她抬起手臂挠挠脸,又一下垂落,她说,“可哪个销售不喝酒啊,过敏又怎么样,吃点药,喝着喝着不就脱敏了。怕什么,我又喝不死,我厉害着呢!”
  她朝他喊了这么一句。
  秦在水愣一道。
  春好挥手打开他的搀扶,不想被他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
  她独自往前走:“你回去吧,秦在水,我不要你送我,我没事儿……”
  她往前一步一踱地走。
  路灯光照在两人中间,黄澄澄的。
  “好好。”
  秦在水声音微动,喊住她。
  春好一停。
  风安静了。夜晚的街道有一种荒芜的沉默,周边灰色的院落,也变成这荒芜的一种。
  只有夜色如水。
  所有的谎言、伪装、盔甲,都在这一声“好好”里化为尘烟。
  “对不起。”秦在水在她身后低低地说。
  “怎、怎么了?”她被这一声弄清醒了,调动一个笑,却不敢回头,“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说我会一直帮你的,我食言了。”
  秦在水说着,不知为何,他竟也分外痛苦。他想起蒋一鸣汇报的关于她的情况。他不知道自己在国外养伤工作的这三年她是怎么过来的,现在又在这里被人灌酒。
  他又想起她从前,她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他自以为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其实没有。他没能帮到她。
  秦在水喉结细微动了下。
  “我们拉过勾的,我辜负了你。”
  春好眼前水光模糊,眼泪一下涌了上来。
  她脚步顿着,不敢回头,怕他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
  这些年,她流了太多眼泪了,她知道自己哭起来是极难看的。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忘记了。”她声音故意扬起来,手却捏成拳摁在自己胸口,仿佛在克制自己的音量。
  她飞速抹掉眼泪,转回看向他,甚至还朝他笑了一下,鼻尖却发酸:“再说,秦在水,人在社会上,又不是只有找到好工作才有出路。我现在也有工作的,至少也是一个大公司呀。我……我不在意的,我有手有脚,我可以努力养活自己的。而且,我以后也有机会升职。人生……那么长,总会有机会的。”
  她说得语无伦次,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亦或
  是在述说谎言下那一颗轻颤的灵魂。
  春好摇摇头:“秦在水,我那点事,不算什么的,只是顶多,没有其他人那么顺罢了。”
  她这些事,和他被打伤,出国养病比起来,微不足道。
  她也能活得很好的。她只是,没能走上,社会主流评判的那条路而已。
  秦在水看她泪光闪烁,他往前几步靠近。
  春好眼睛清滢:“我也不讨厌这个职业的,我只是觉得,觉得……”
  她看着他,说不出口,“我不想骗你的,你不要怪我。”
  “我没有怪你。”
  秦在水没有纸巾,就这么伸手,拿手指替她拭去泪珠。
  可她眼泪太烫,仿佛在他身上也烫了水泡。
  他安静少许,等她平复了,他领她往回走。
  秦在水:“其实我在国外的时候,联系过一次你的高中班主任,李主任说你在北师大;吴书记那边不清楚你的情况,只说你争气,小小年纪在北京发展。”
  春好惊愣抬头,他这些年,竟也打听过自己吗。
  她抿唇一笑,哭过后她笑得有些难看,却又是开心的。
  秦在水又抬头望望天空:“我回国后想过找你,但现在我已不在北大任职,不好让社会车辆进学校,更不好跨校调师大那边的师生资料。也怕你要是生活很平静充实,我再出现会打扰到你。”
  毕竟一般小孩儿长大,他作为资助人,势必是要退场的。
  “不会的!”
  春好一下激动,她几乎要跳到他面前。
  怎么会,他怎么会打扰她呢。
  秦在水脚步也停下,他这次也笑了,比前几次都松泛。
  他说:“但我们可以常联系,我的电话微信你都有。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但不要对我撒谎。”
  春好却揉揉眼睛,“可我早成年了,还来找你干什么。那得成拖油瓶了。”
  她笑:“你不怕我讹上你啊。”
  秦在水却不以为意:“还真别说。我别的不多,就钱有的是。”
  他声音清沉,好似也回到从前。回到白沙洲,回到华师一,回到西达县。
  可北京的酒、北京的风又重回体内,春好恍然如梦,终于觉得,好像分开的这三年,也不算什么。
  秦在水唇角微牵,他扭头看回她,背对着后海的水面和柳树看着她。
  “只要你愿意,够你讹一辈子。”
  第54章 春水“看来还是熟人。”……
  [门簌簌打开,不论多狼狈,都是命定的一面。]
  -
  夜色柔和,湖水细微地闪着光。
  “只要你愿意,够你讹一辈子。”
  秦在水的声音还在耳边。
  春好还恍惚着,但他笑容已经划走,男人转回头,继续走在她身边。
  风吹过他浓墨的头发,吹过他衣摆,他发丝轻晃。
  春好低头,内心激荡,却又鼻酸。
  他怎么还是这样呢。
  他不该这样好的。她带给他的只有伤痛,他却还愿意说这样的话么?
  春好脸热,心也是热的,她很混乱,不敢看他。
  可重新抬头望望夜色,回味这句承诺,她总是高兴的。和五年前一样高兴。
  两人走回车边。
  秦在水给她拉开车门,春好坐上去。
  车还是她熟悉的那一辆。
  后座还有自己的包,她摁摁眼睛,拿好包,免得一会儿又忘了。
  秦在水从另一侧坐进车里:“送你回学校?”
  她摇头:“我不住学校了,在外面租了房子。”
  “一个人租的?”他问。
  “有室友。”春好说,“就刚刚打电话的那个,是我初中高中的朋友。”
  秦在水略微思考,他记得她有两个很要好的朋友。
  “姓黄,对吗?”他从脑海翻出姓氏。
  “对。”
  “我有印象。”
  秦在水说。
  他还记得有个姓许的。
  他对女生倒没什么意见,女孩子总要有贴心的朋友;但那个男生他记忆很深,不愉快的场景里都有他。
  那年夏天,春好从武汉坐火车来北京,给他的理由之一就是和那个男生在谈恋爱。总之他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事情都过去,他也犯不着再问一嘴。
  夜晚不堵车,地方很快到了。
  春好的房子在老住宅区,小区边有商圈,地铁站也近,马路上灯光明亮,看起来烟火十足。
  快十一点,小区过道上停满私家车,司机开进不去。路边还有工人在抢修管道。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春好忙说。
  她拿好包包下车,转身想给他告别,没想到秦在水也从另一侧下来了。
  “我送你进去。”他阖上车门。
  秦在水看眼她绯红的脸蛋。她脖子也是红的,看上去有点憨。
  她喝了那么多酒,又在会所门口闹了一阵,现下虽清醒,但他不放心她走夜路,还是送到楼底下好。
  “我顺便看一眼你住的具体位置。”秦在水说。
  “噢……那好。”
  春好不太好意思,她那小屋子有什么好看的呢,多麻烦,但转念一想他连西村都去过,这算什么。她又乖乖点头答应。
  两人走进小区。
  路灯镶嵌在建筑楼墙上,灯光像描了层毛边,照得人影昏黄,有晚归的人摁着喇叭骑电动车擦肩经过。
  走到没路灯的地方,春好拿出小手电:“这是老小区了,灯光不太好。”
  “现在怕黑了?”他问。
  “怕倒不怕。”她摇头,“但手里有光,总安定一些。不然太黑容易走丢。”
  秦在水听着,不知想起什么,一时安静;春好说完,也不言语了。
  幽微的沉默里,两人似是都想起同一个夜晚。
  春好赶忙岔开思绪,她说:“也不完全是这个缘故。我以前在白沙洲的时候也打手电筒呀。而且去年在学校里走夜路,我穿小路回寝室,那路我都走好久了,闭着眼都认得,然后就在树林里踩到猫了……”
  “后来我给那猫喂牛奶它都不理我。好记仇。”
  秦在水瞧她一眼,她自洽地说着话,声音故意抑扬顿挫,缓和着气氛。
  他淡淡莞尔,手插在兜里陪她慢慢走。
  “你不是还没毕业?不住学校?”他看眼周围,小区的建筑在夜色里不太清晰,“北师大在二环,去哪应该都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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