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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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柳堤上,柳善因孤单的背影落在水岸边。
她小心翼翼折起用银镯子典当换来的河灯,将自己的思念连同着河灯一起盏盏放进水中,盼望它能带着自己的念想随水飘回故乡。
下一刻,明亮的灯盏宛若坠落的星斗,四散飘走。
柳善因虔诚地跪在岸旁,不由得合掌祈求,她祈求柳徽能听到自己的问候。
“哥哥寒食将近,今年恐怕连清明也不能归家到你坟前祭扫,只能这样寄托哀思。都怪小妹太笨太无能,没能帮哥哥守住嫂嫂,守住家。但小妹发誓,
从今往后无论怎样,就是豁了命也会把小宝好好抚养长大,也请哥哥的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们,还有赵赵将军吧。”
“此番若非是赵赵将军信守承诺好心收留,小妹真不知这天下之大,该往哪去才好……小妹将来一定要报答赵赵将军。”
柳善因思念阿兄,眼中不由泛起泪花。
她虽平日里瞧着天真无邪,什么也不想,还总爱眯眼笑,可她真能没心没肺成这样?柳善因很孤独,也很无助,但面对起年幼的侄子,她又不得不快点成长。
她甚至将家中的祸事,全部揽在了自己头上。
沉默的水岸,给不了女郎想要的回应,但亲爱的阿兄又怎会怪她?
“跟你阿兄说,今年清明会有人在他坟前祭扫,还会给他烧最好的香,供最贵的果。”赵留行的声音飘飘然落在耳畔,柳善因回头睁大眼睛,诧异自己没能召唤出阿兄,却召唤来了赵赵将军!
赵留行牵马走来,瞧着柳善因似见鬼般的眼神,蹙眉道:“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柳善因不敢置信,也不敢开腔,她伸手戳了戳他垂落的手掌。
是热的!
柳善因长舒一口气。
她抿抿眼角的泪花,抬眸冲赵留行说:“赵赵将军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是瞧见我留的字条了吗?”
“字条?”赵留行愕然,“就是那张一个头上长包的小女孩,往水边去的画?”
“那不是包,那是小柳头上发髻啊。”柳善因摇摇头,说着朝髻上指了指,“赵赵将军看不出来吗?”
“很难看出来吧?”
赵留行还真是被她打败了,他是真不知谁家的发髻能长个那般模样?
话音落去,赵留行默默将马栓在一旁的柳树上,柳善因便好奇地张望,她觉得眼前这匹黑马可真漂亮,她在兰花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马,她问赵留行,“这是你的马吗?”
赵留行嗯了一声,“它叫去不归。”
小小的女郎起身蹲在水边,满眼崇拜看着那匹大口出气的马,“它可真威风,就跟赵赵将军一样威风。”
赵留行不知怎么接茬,便站在女郎身旁望向水中几盏零落的河灯,陷入沉默。
适才他来时,在柳堤上骑马立了半晌。
赵留行不知怎的,他明明和小女郎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会在兜兜转转一圈找到她的那刻,感到心安。他活了十九载,从没有担忧过什么,甚至连生死都一样。
以至于有一瞬间,当苍凉的黄昏照彻他的眉眼,他便会为此感觉到彷徨。
因为赵留行明白,他们终有一日会分别在城北的阡陌上。
等各自奔赴后,昨日也就如烟散却了。
“这些都是小柳你自己买给柳徽兄的吗?”赵留行将多余的心绪沉进水底,他转眸看了柳善因。
柳善因将下巴抵在膝头,目送着河灯飘向远方,“嗯,我把翁翁留给我的银镯子当了,一部分钱打算还给赵赵将军,谢谢你带我去买衣裳,剩下的就买了些祭品和河灯。”
富贵与荣华,在柳善因看来都是过眼云烟,她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腕,没觉得可惜。
她觉得这个世上总有比这两样重要的东西。
“对了赵赵将军,你刚才说今年清明会有人到阿兄坟前祭扫,是什么意思?”柳善因忽而想起赵留行之前说过的话,下意识转头问他。
赵留行望着女郎在黄昏下依旧明亮的眼,沉默着从腰间卸下早就想交给她的口袋。
下一刻,赵留行将口袋紧握,错落的柳枝斑驳着他们年轻的容颜,他冲女郎低声说:“去把翁翁留给你的银镯子赎回来吧,买衣裳的事我早说了不必谢我,那是我要赠你的。”
“你若实在想谢,就再多煮几碗鸡蛋面给我。”
柳善因灵动的眼眸在赵留行语毕后微微颤动,她昂起头推远了他的口袋,没有半分贪心,“不成不成,我不能再要你的东西了。赵赵将军给我的已经太多,鸡蛋面微薄,赵赵将军想吃多少都可以,但这东西你还是收回去吧。”
赵留行却又将口袋送回,他笃定道:“你别急着推拒,你仔细瞧,这些都是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我的东西?”柳善因不解。
离乡百里一场空,她连家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啊……赵赵将军一定又在骗人呢!
只是赵赵将军几时骗过她?
柳善因将信将疑接过那普普通通的布口袋打开一看,瞬间愣在原地,只见里头一张张房契,地契,生辰时阿兄送给自己的首饰,以及赵赵将军和朝廷送去的银子,所有的所有,都原封不动地出现在这里。
故乡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些人对自己做过的罪恶如洪水将她淹没。
柳善因拿着口袋的手止不住地抖,她不敢相信这些东西有朝一日还能重新回到自己手中,她以为那些偷走东西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得到惩罚,她忘了这世间亦有分明的善恶。
柳善因的眼泪啪嗒啪嗒落。
赵留行却在女郎的沉默里环臂望向对岸点点的灯火,他知道这一切,柳徽一定在看。他便挑起眉,肃然道:“小柳,看清了吗?这些东西是不是本就属于你呢?”
第25章 第25章共骑一马
滚烫的泪在眼里起了雾,
两岸的灯火模糊成了漫漫星河,蜿蜒向故乡。
柳善因抬手擦干泪水,顶着火辣辣的脸颊应声说:“看清楚了。可是赵赵将军,你是怎么将这些东西从他们手中拿到洛阳来的?难道赵赵将军去找了他们?大伯他们很凶很坏,还会用拳头揍人,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赵赵将军没有受伤吧!如果赵赵将军受伤了,我宁愿不要这些东西……”
柳善因抱着口袋站起身,眼下她还来不及感受失而复得的喜悦,依旧那样什么事都为别人着想。
可不知是蹲了太久,还是起得太猛。
柳善因自地上起身的那刻,竟不知不觉头脑发昏向后栽去,好在赵留行反应够快,顺手一拉便将女郎拽回到自己身边,没叫人跌在地上。
只是这一拉,着实拉得太过亲昵。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
柳善因的脑袋堪堪好高过赵留行的胸膛,她微微抬眼便能看见眼前人的喉结在莫名颤动,赵留行慌忙将人松开,转而退后接着刚才的话说:“那些人不足以成为我的对手。”
柳善因听他这么说,总算放下几分心来。
她垂了头。
“至于,这些东西是怎么拿回来的……小柳你不要管。”
“东西本来就是你们的,你只要知道我会信守给你阿兄的承诺就好,以及你家嫂嫂我暂时还未找到。不过你放心,我会继续让人去打听。”
赵留行淡然开口,却并未将实情吐露。
他不会告诉柳善因,某日在遥远的兰花村,有一众彪悍的流寇闯进了她那被大伯霸占的家门,打打砸砸翻翻找找,目的明确动作麻利,甚至在离前一把火烧了那恶人的旧宅,打伤了村里臭名昭著的混账东西。
一场火把一切烧个精光,流寇逃得无踪也无迹。赵留行用他们犯下的罪恶,烧了他们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然这一切都始于他与柳善因见面的第一日。
那天在听柳善因讲述完发生在她身上的祸事后,柳善因没有多言,赵留行却转头出了门。他信守着他的诺言,便不会放纵那些欺辱过柳善因的人。既然种善因得善果,那种恶因……
便得恶果。
也许他们说得对,他就是个“锱铢必较”的小人。
柳善因闻言后的目光分毫未离脚前的青草地,她眼中的光影暗暗,回复赵留行时的声音却清晰明朗,她说赵赵将军,“谢谢,真的谢谢你,”
这件事可能对于赵留行这样有权势在身的人来说,可能轻于鸿毛,但于柳善因这样微末的人而言却是坐足以压垮她的大山,不若她那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为何只有逃?
如此天大的恩情,叫
她不知该怎么还。
又或许这辈子都还不完。
赵留行没再搭腔,柳善因道的谢,和她道的歉一样多。
他忽而默默俯身,折起了岸边最后一盏河灯,他在将河灯入水之前这样说道:“柳徽兄,家中祸事已了,且放心去吧。清明的时候,我会差人给你祭扫。我答应你的事,也一定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