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将军被笛声引进了古城,发现空无一人,还拿火光照亮干尸,看那么仔细啊?”郁青临诧异地问,在义庄里抬了两年尸首的小郎中果然什么都不害怕。
  南燕雪笑了起来,道:“我又不是一个人。”
  郁青临看着她的笑容小心翼翼问:“那将军是同谁一起?”
  “同小铃铛的娘啊,她叫阿苏,是大漠遗族和汉人生的混血。”南燕雪道。
  “难怪对着日光看小铃铛的眼,总觉得是墨绿色的,我还以为是错觉。”郁青临说:“然后呢?”
  “然后,”南燕雪顿了顿,道:“我们就退出去了,那不是活人的家,是死人的冢。而且那座城池好像根本不能遮挡沙暴,风声狂啸,那笛声又响起,这一回似乎在引领我们逃出去。事后我与阿苏重新回去找过那座古城,但根本找不到,肯定是重新又被流沙掩埋回去了。”
  郁青临从没听过这样的事,看着眼前的绵绵雨雾,看着溪水氤氲,一派江南水乡情致,他不禁感慨道:“将军的经历真是无人可比拟。”
  南燕雪自己不觉得,道:“这有什么?月下无人鬼吹笛的故事在燕北早就不新鲜了,无非就是风声而已。阿苏因为这件事对大漠的古城有了兴趣,她想找到母族的遗址,所以得闲就同常风一并去寻。”
  常风这个名字郁青临知道,是小铃铛的爹。
  烽墩上看夜雪,大漠中寻遗址,为什么在燕北有这么多恣意而缱绻的事情可以做,而如今却剩下了平淡庸常的一日三餐。
  郁青临看着天上朦胧的月,真想一拳打碎,好落一场星雨。
  第51章 “想来近日很是勤于练笛,真是嘴皮也滑了,舌头也灵了。”
  南行的船在年前回来了,这一次南下其实主要是有几个叔伯婶子想去南边瞧瞧风土人情,所以不会不像北上那样频繁,将军府也不会做南货生意,一些多出的南货就在码头转手买给行商。
  府里原本就热闹,眼下人齐全了,码头的船工来府里领工钱,每人挂着钱串子捧着烙饼子回家去,热闹劲也透到外头去了。
  孩子们跑进跑出,嘴边全是闽地的酥糖粉屑,郁青临除了药材之外,还得了七八箱的书,同掉进糖堆里的孩子一个样,每每见他都捧着本书笑眯眯的。
  郁青临开出的两张书单全部买齐了,一张是给他自己的,另一张是给孩子们的,给孩子们的书籍也分了深浅,艰深些的那几架子书就留在府里,眼下只有阿等和余甘子能看。至于浅显些的那些书,就放在书塾里给所有的孩子看。
  “这里每一本书你们都可以看,看之前洗手就行了。”郁青临站在一大排书前转过头,笑着对那一群孩子说。
  赵老夫子抓着胡子都忘了捋,感慨道:“这恐怕要比州学里的书还多了。”
  泰州州学不大,且只教《三经新义》和律例,出来的人才只做得书吏,同江宁府的官学完全没得比。
  “自然。”郁青临存在账上的赏银月例多得很,凡有好书他都买得起,也不用像从前那样一字一字抄了。
  来书塾念书的孩子越来越多,赵老夫子虽然只拿将军府的一份工钱,但渔户的孩子们隔三差五就给他弄点湖鲜来,有时是活鱼,有时是虾干,有时是鸭蛋,有时是莲藕,老夫子还收到过老长一串鹌鹑干。
  老夫子怜惜他们家贫,不愿他们破费,但他们都说自打东湖归了将军,家中的富余都多了,也能稍稍攒下一点来,让老夫子放心吃用。
  其他孩子有样学样,家中宽裕些的,时不时就会给老夫人都带点果子、饼子,家中不宽裕的,几个人攒了一筐布头,给他做了个暖手筒,把赵老夫子感动得老泪纵横。
  “自己非要加课,说什么‘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南燕雪很无奈,她就想弄个简单的书塾全了骆女使的台子,怎么莫名其妙就发扬光大了,“好了,这下累病了,真成老干了。”
  郁青临实在不应该笑的,咬着唇忍了半晌,道:“我替老夫子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养几日就好了。快过年了,书塾也放假了,刚好叫他歇一歇。其实老夫子也是爱才,他要加课,也得学生来上啊。有些学生白日里没时间,只有晚上得空。”
  “夜课烧的可是我的银子,烛火、炭火你怎么不提?”南燕雪道。
  “我就是要提这个,我账上那些银子放着也没用,就拿去填书塾的空吧。”郁青临说。
  “别犯傻。”屋里炭盆烧得太暖和了,后腰处又刚熏了艾,舒服得叫南燕雪犯困,她抱着个软枕倚在榻上,撩了下眼皮道:“按着这架势下去,真不够填,一文都剩不下。”
  郁青临还想说什么,南燕雪睁开眼瞧他,眼睛里水濛濛的,“我有钱,管你自己去。”
  按着将军府今岁的收入,养这一个光开销没入账的书塾其实还是很够的。
  将军府里虽然人人吃饱穿暖,但他们的日子并不奢侈,且药田、粮田、铺子、船运都是他们自己打理巡视,只要人能干,还怕挣不到口粮吗?
  “将军昨夜没睡好吗?”郁青临只怕她是又做噩梦了。
  “不是,”南燕雪合着眼,道:“睡得挺好的,把窗子打开些。”
  郁青临起身把窗户推开一缝,南燕雪嗅见一丝冷风醒了醒神,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睡得挺好的?’细想想,她总得有小半个月没做过什么梦了。
  她睁开眼,就见郁青临正对着自己笑。
  “将军若是不困,要吃荸荠吗?秦大哥刚才让三泉庄的庄户送过来的,足有两大车,阿符带着孩子们在街上就卖了一车,还送了一篮子去赵老夫子家,余了一车咱们自己吃。”
  “要。”南燕雪不假思索地说,又问:“老赵夫子的醋你怎么不吃?他们还给送荸荠呢。”
  “赵老夫子对将军来说,也算风韵犹存吗?”郁青临十分正经地问。
  南燕雪想起赵老夫子的脸,简直像一个风干的荸荠,当初是看字看画定下了他,若是看脸,恐怕老夫子毫无胜算。
  “想来近日很是勤于练笛,真是嘴皮也滑了,舌头也灵了。”
  郁青临俏皮一句算是顶天了,赶紧服软道:“没有将军指点,不过是原地踏步,幸而天冷,骆女使夜里也不出门闲逛,否则实在对不起她老人家的耳朵。”
  “还不去拿荸荠。”南燕雪拿软枕丢他,郁青临抱住了又送回,问:“将军腰上舒服了,要不要跟我一块去灶边烤烤火,咱们,咱们省点炭用。”
  南燕雪不知道这家伙想做什么,白天窜得很勤快,总是找由头逗留,入夜后送药送食却不见他人。
  “煨荸荠还是在灶膛边最好吃。”郁青临见她不想去,又飞快地补了一句。
  荸荠和菱角、莲藕一样,都是烂泥里出来的宝贝,生吃熟吃都好吃,所以郁青临打算两种都给南燕雪尝尝。
  不过这寻常人家多是煮着吃的,在灶灰里煨荸荠是乡人惯常的吃法,小时候罗氏就常在灶灰里煨荸荠给她吃。
  南燕雪疑心郁青临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这样勾她。
  但是,在灶膛边守着荸荠熟,吃起来实在更香甜。
  烤好的荸荠皮一揭就掉,齿咬下去先觉糍实,然后脆爽,香甜浓郁。
  郁青临把南燕雪膝上那碟撒了白糖的生荸荠端到自己膝上,把熟荸荠递过去,看着她吃,自己也吃了一个生荸荠。
  生荸荠嚼起来像鸭梨,但要更密实些,有点嚼头,在齿间沙沙作响,甜味清浅得像山间的甘泉。
  “将军小时候挖过荸荠吗?”郁青临问。
  “挖过啊,娘一楸下去,把荸荠都撅上来,我喜欢光脚踩,泥地里滑叽叽的,但我娘怕我受冻,专给我做了一把小木楸去敲去挖。”南燕雪又从郁青临手里接过一个剥好的荸荠,道:“庄子上冬日里能吃的果子只有荸荠,吃也吃不完,我不耐烦吃了,发脾气,我娘就把风干的荸荠拿出来哄我,说是黑枣。”
  “我专叫人捡了一筐大个的荸荠,留着风干吃呢,跟吃麦芽糖似得那么甜。”郁青临托腮歪头看南燕雪,灶灰在他脸上留了个淡淡的灰印子,跟猫儿似得。
  南燕雪继续吃荸荠,唇角含笑。
  郁青临不知道她在笑话自己,只看见她笑就跟着笑,说:“三泉庄的荸荠田是种晚稻的时候种下去的吧,远远看去凹下去一长条,特别显眼,我小时候经常去偷。”
  “你?偷?”南燕雪有点不信,果然就听郁青临说:“长了叶子我就一直惦记着呢,惦记到庄户都挖完了,我就去田头捡漏,运气好的话,也能捡到七八个呢。”
  “这也叫偷?”
  “追打我的庄户喊我偷儿,那就是偷吧。”
  “被抓到了?你那时几岁啊?”
  “五六岁吧,没抓到,我跑得可快,啊不,”郁青临脑海里忽然冒出一段他自己都快忘了的记忆,“有一回还是被抓到了的,那妇人生得粗疏,性子却很宽厚,抓着我后脖领子就把我揪到怀里去了,她笑起来地动山摇的,我还以为是妖怪来抓小孩吃了,吓得要命,可接下来就被塞了满兜的荸荠和花生,放我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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