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毕竟南榕林有多少的家私,南榕山一定是清楚的,不过南燕雪想着南榕山不会做得太狠,南榕林是替他做脏事的人,万一真翻了脸,南榕山也要落一身骚。
  只是南榕林被南静恬这样涮了一道,余甘子若是一个人去,准是没有好果子吃。
  小哑巴不会说话,可又耳聪目明,多愁善感。
  小芦看了看南燕雪的面色,道:“将军是要陪着姑娘去吗?可咱们一家团团圆圆多好,翠姑七月里就让四六叔打好了烙月饼的锅子呢,今儿就开始烙了。”
  翠姑做的好月饼,需一只巨大的平锅,几口袋的新麦粉,一大桶菜油,还有孩子们最最喜欢的一盆子麦芽糖。
  这月饼是没馅的,用麦芽糖和菜油揉面,揉出来的面团软乎乎的,也不用怎么去发,分成一个个小圆饼摆在铁锅里,坐到大灶膛上去烧,盖上的锅盖也得是铁的,因为要在上头烧满松木炭,上下一起焗烙。
  这月饼熟得很快,大约只消一炷香的功夫就成了,样子粗粗笨笨的,但非常香。
  余甘子还没吃过这月饼呢。
  可外祖父、外祖母乃至外曾祖母都还健在,余甘子即便留住将军府,也做不到一次都不去拜会,更何况中秋是大节,又有这阖家团圆的由头。
  将军府里的桂花树都开透了,满院的芳香沁人心脾。
  这事儿余甘子心里早就有影子了,并不意外。
  ‘我一个人去。’她写,‘任凭他们怎么问我,总该觉得我说的都是实话。您若是陪我去,她们又该觉得我受您钳制了。’
  “你想定了?我去上一趟也不为难。”南燕雪道。
  余甘子点点头,在纸上画了一轮圆月。
  中秋啊。
  南家人来接余甘子去时,辛符正在外头玩,没见着也没听着。
  等中秋这日人人都在外院守着锅灶烤饼,偏就寻不见她的影子。
  辛符揣着个月饼跑到正院里来瞧了一通,想了想,又去西边骆女使的院里。
  骆女使昨日出门玩去了,起得有些迟,正在桌边用一碗小米红枣粥。
  辛符把月饼给她,掐着彬彬有礼的调门装模作样问:“余甘子姐姐不在这?”
  “不是说去她外祖家过节了*吗?”骆女使撕了一角饼子吃了,道:“嘿,喷香!好久没吃到这样粗粗拉拉又香死个人的好面饼了。”
  辛符原以为她是个很文雅很讲究规矩的老太太,弹起古筝的时候也是一副端淑模样,没想到她还会这样说话。
  “那您吃吧。我走了。”辛符道。
  骆女使用桌上一罐玫瑰糖把他勾了回来,揶揄道:“舍不得姐姐家去啊?”
  辛符根本没听懂她俏皮的语调,道:“不是舍不得,我怕她又叫人欺负了。”
  “她是去外祖家,又不是进山打猎去。”骆女使道。
  “就她那外祖家啊,”辛符扁着嘴摇摇头,说:“总是要把她称斤称两的卖了。”
  骆女使想再问,辛符却也不细说什么了,只说余甘子得待在将军府,她的日子才能好过了。
  ‘这小子倒是个外浊内清的,瞧着心直口快,这话头都递到嘴边了,却也不搬弄是非。’骆女使心道。
  骆女使在这将军府里住的很舒服,每个人每日都活得很认真悠闲。
  宁德公主说南燕雪做了一笔蚀本的买卖,但骆女使想着,也未必。
  中秋这夜,仆妇将骆女使也请去西边的花园里赏月了。
  那园子里全是人,还有很多骆女使没见过的面孔,平日不知在哪猫着呢。但今夜,他们正在月下唱歌跳舞,其中也不乏奏乐之人,使的乐器都很新鲜。
  骆女使瞧见辛符正在击打一个赭黑色的陶鼓,音色是‘叮叮嘣嘣’的,非常欢快。
  邹二毛怀里抱着的一把牛角做成的琴,弦只有一根,拉出来的琴音悠扬辽远,仿佛置身于苍茫大地。
  另有一阵空灵出尘的笛声,听起来不似寻常竹笛,骆女使有些殷切地循着这笛声走过去,只见一人背靠在廊柱下吹奏着,露出的一寸笛身分外纤细玉白,竟是骨笛。
  骆女使想看清是何人吹奏,但此时乐曲正欢,裙踞袍角翩翩飞,孩子们跳得更欢畅,小盘的头发都跳散了,黑浓浓的辫子飞扬着,一张小脸丰满似月。
  骆女使看过那么多公主府宴会上的歌舞,却没有一曲能赛得过。
  ‘余甘子错过今夜,的确遗憾。’骆女使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在舞动的人群里捉到一个安静的人。
  郁青临正抱着个拼命鼓掌的小铃铛坐在石凳上,手里在替孩子剥松子,脸却微微侧着,看向那廊下晦暗不明处的吹笛人。
  骆女使忽然就知道是谁在吹笛了。
  这一曲毕,众人大笑,坐下来歇一歇,喝酒吃饼。
  骆女使走了过去,行了礼笑道:“将军真是要叫老奴我臊死了,您这府上人才济济,您自己就吹得好笛子,竟让我这三脚猫的本事去教孩子们。”
  “女使可别这样说,”南燕雪移进月下,将骨笛塞进一只细长的黑布袋子里,“我们都是粗学来的,不识曲谱,乱奏的。”
  “就是这样才有意趣啊。”骆女使很好奇南燕雪的骨笛,但看得出是爱物,不好触碰。
  小芦道:“将军岂止会吹笛啊,她还会弹琵琶吹埙呢!”
  郁青临望向南燕雪,觉得她真是厉害,行军打仗一把好手,还会这么多乐器,不像他只会吹吹叶子哨。
  小铃铛从他怀里滑下去,跑去辛符身边,被他捉了手教打鼓了。
  郁青临将一盏晾得正好玫瑰茶递给了南燕雪,问:“敢问将军,不知骨笛用的是是什么骨?”
  骆女使总觉得他俩好像有点别扭,尤其是郁青临那眼神有点担心,担心南燕雪不接茶,还是不接茬?
  “人骨。”南燕雪抬手端茶,道。
  纵然骆女使是个见多识广,胆子很大的老太太,但都被南燕雪这‘人骨’二字吓了一跳。
  郁青临却只是眨了眨眼,随即展颜道:“人身上没有骨头是这样的,这更像是鹰的翅膀骨。”
  骆女使有些意外地瞧了瞧他,又看了看南燕雪。
  南燕雪正吃茶,满杯未开的玫瑰花苞,含进嘴里的全是馥郁香气,偏首见郁青临笑着,便盯住他的眼。
  郁青临的眸子闪了闪,月亮正顶着他照,面颊上睫毛的阴影也跟着颤了颤,像是晚风中的婆娑树影,在暗处也有风流美姿。
  他笑得很纯良,但在南燕雪看来有点狡猾,像是这一招没能拿住他。
  “知道还问?”
  辛符和小铃铛轻轻打了几个鼓点,骆女使的筝替了南燕雪的笛并入乐声。
  小盘舞着一块绸带飞进月下,又一个旋身,火红的绸子轻轻拂过南燕雪的眼睛,像是一团热烈的火烧了过来,而她背手安然站着,只微微一笑。
  “你个郎中,倒是连人骨都熟识。”
  南燕雪的声音在乐声里显得很冷淡,只郁青临听得见,他低了低眉,道:“四年和剂局,不过观皮肉;两年义庄,才叫见白骨。”
  好端端怎么就从和剂局进了义庄?
  “得罪谁了?”南燕雪问。
  郁青临别开眼,竟然没有回她。
  南燕雪用骨笛在他肩头敲了一敲,转身朝廊下走下。
  郁青临只得跟上。
  廊下也只几步路而已,乐声笑声依旧清晰可闻,只是一走进暗处,像进了床帏,周遭彷佛都静了静。
  南燕雪靠内里的廊柱倚着,道:“年纪轻轻,你倒是不少事。江宁府人事繁杂,和剂局每日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你同谁有过节?告诉我。免得日后冷不丁遭了暗算,我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南燕雪这话是护着郁青临的意思。他是高兴的,但实在觉得很难为情,张不开口。
  “昨倒不见你扭捏,眼下要你答一句还跟缝了嘴似的。”
  南燕雪这话说完,忽觉郁青临微微侧了身子,姿态更闪躲了。
  南燕雪嗤了一声,本想说又没要你,犯不着后悔时,只听郁青临开了口,声音很轻,却是字字精准。
  “是孀居的淮阳郡王妃。”
  “那是蒋伯谊的幼妹吧?她应该是淮阳王的侧妃,后来听说是郡王府失火,她没了地方住才被太后恩准回江宁养老的。我记得她是南静恬结婚那年从淮阳回江宁的,你如何会得罪……
  南燕雪话还没有问完,答案却已知晓。
  “哦。”南燕雪没有夜盲,她隐约看见了郁青临面上的难堪,讥笑道:“怪不得有口难言,原是怕自己重蹈覆辙。”
  “将军明知道不是的。”郁青临不委屈,但心里真是酸酸的,“还要取笑我。”
  南燕雪顿了顿,口吻不自觉和缓了些,道:“她一孀居妇人,便是心里有什么想头,还要顾及家族颜面、皇家名声,她总也不好做得太过了,你不理她便是了,何苦把自己弄到义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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