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南燕雪见郁青临眨了眨眼,似找回了魂魄,张了口要说什么。
  “算了,”她语调惋惜,神情却戏谑,“窝边草还是不吃了。”
  第33章 显得他得用,无可替代。
  雨夜南燕雪必定做梦,而梦里的燕北也在下雨。
  燕北下雨的日子不多,所以每一回都显得很清晰。
  南燕雪在梦里醒了过来,她转过脸,看见阿苏和常风正在那用炭盆烤肉暖酒吃,雨点打在军帐上,‘吧嗒吧嗒’作响。
  “你俩没有自己的窝吗?”南燕雪那时是这么说的,但她现在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在大快朵颐,说说笑笑。
  “醒了?”阿苏笑得狐狸一般,冲她榻边的小几努了努嘴,道:“喝药吧。叫你逞能,厉害了校尉,明儿我给你做马前卒好不好?”
  “还是先吃吧,你阿姐专给你掏的鸟蛋,盐焗的,没我的份。”常风面相厚道,又对阿苏笑眯眯道:“何必这样奚落她呢?没缺胳膊断腿多本事啊,等着吧,一碗药下肚准保生龙活虎。”
  南燕雪没有回嘴,只是笑着,阿苏和常风见状站起身簇过来,异口同声道:“别给打傻了。”
  她知道这是梦,但又实在不像梦,阿苏和常风每次的反应都不一样,活生生的,叫她如何舍得?
  这一觉醒来又跟没睡似得,十分倦怠,南燕雪在床上躺了很久,听见小芦的脚步声接近却又停下。
  “阿符,怎么了?”小芦隔着门这一声才真正唤醒了南燕雪,她坐起身,听见小芦匆匆离去。
  院里静悄悄的,雨已经停了,仆妇候在廊下,见她出来了便道:“将军可要用点什么?”
  “大厨房里有什么端些来就是了,”南燕雪刚才扑到脸上的水珠直往下淌,她随手一抹,道:“小芦做什么去了?”
  “好像是哪个孩子发烧了,小芦姑娘去瞧了。”仆妇说着就见南燕雪大跨步越过自己,往西院走去。
  冯嫂一见南燕雪就迎了上来,皱眉道:“将军!小铃铛昨个夜里烧起来了,郁郎中把他抱到自己院里守了半宿,早起一看更坏了些,怕是要出麻疹,麻疹很容易染给其他孩子,西边人来人往不太妙,他说要带着小铃铛单独住到东边去,最少也要小半个月呢。”
  “那带画廊的院子原先就收拾了的,再把东西给他们备齐全了。”南燕雪说。
  冯嫂连声应下,刚遣了几个下人去办事,转身就不见南燕雪了。
  郁青临的院门虚掩着,南燕雪轻轻一推就开了,庭中挨挨挤挤,一篾一篾洁白的山药片和紫红如扁豆的酸枣仁晾在廊下,湿漉漉的空气里沁满了浅淡好闻的药气。
  南燕雪昨日那盅红枣梨汤里就有这股酸溜溜的药气,酸劲泄了红枣的甜腻,点的梨汤愈发爽口,她也没细问,早晚当茶各喝了一盅。
  南燕雪刚推开房门就听郁青临在里头急急道:“不是让你别进来!?有什么在门外说,这麻疹要是大人染上了更凶险,我眼下要看着小铃铛,你再出个什么岔子,院里他们吃药熏艾那些事就全耽搁了!”
  “是我。”
  他急,她反而缓下了声。
  南燕雪轻轻将内室的门推开一条缝,就见郁青临赶忙从床前起身,将床帐合拢压在褥下,不想让病气传出来。
  “我七岁的时候得过麻疹,阿娘说,麻疹通常只会得一次。”
  那一回罗氏还以为留不住她了,好像也是因为这一场麻疹,叫柳氏认为南燕雪印了自己命数里的劫,所以就许她回家了。
  “对,”郁青临闻言松了口气,道:“这病邪同水痘是一样的,染过一次就不会再得了。我三岁时也得过,只是自己不记得了。”
  窗外人影一晃,小吉道:“郎中,紫草根买回来了,这就煎下去吗?”
  “是,一两紫草根下三碗水煎成一碗半,紫草根很苦,可用些糖块哄孩子们吃下,三岁下只饮一小盏,三岁上饮一浅碗,辛符和小盘他们要喝满一碗。多煮一些,但凡没得过麻疹的都要喝。对了,东院的屋子不要挂那些纱帐,寻几块深色的薄布做帐,要暗一些,透气不见风。”
  南燕雪听着郁青临这番细致入微的叮嘱,只敢将床帐掀开一条缝。
  小铃铛就躺在那一竖缝里,盖着一条薄被,脸蛋烧得红扑扑的,看起来又小了一圈。
  南燕雪心想着,‘我连这么一个小人都养不好。’
  “你叫阿符别自责了,病邪本来就是防不胜防的,”郁青临还在叮嘱小吉,道:“小铃铛总要长大的,难道一辈子关在府里不出去玩吗?那日子还有什么劲儿?”
  小吉一一应下。
  南燕雪回了回神,问:“他们都要喝?只要紫草根就好了?”
  “紫草根只是防治用的,麻疹估计是从外头的孩子堆里传进来的,咱的孩子们一向同桌吃饭同屋睡,只怕有个不好。”
  郁青临瞧了瞧南燕雪,见她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底却铺满了担忧。
  东边的画苑是一个景致很好的院子,可以说是一步一景,但谁都没有这个欣赏的心思。
  小铃铛被南燕雪抱着坐在一顶小轿里,直接从西院的屋子进了东院的屋子。
  孩子烧得昏昏沉沉,被人抱进抱出都毫无知觉,只在南燕雪把他放到床上时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哭。
  南燕雪连忙收紧了手臂,看着小铃铛哭叫时喉舌上白斑点点。
  生病是很难受无助的,南燕雪记不清病中的痛苦了,她只记得罗氏在夜里总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贴着她的脸,就像她现在抱着小铃铛一样。
  她们都在害怕孩子的离去。
  幸好小铃铛很快收声,只是依偎在她怀中紧紧皱着脸,眼睫里渗出眼泪来。
  “这是宣毒发表汤的方子,你让小吉按方抓来,拿到这院子里来煎,再让人将灶上包好的馄饨煮十个来。”
  郁青临正在外头叮嘱小福,小福和院里几个仆妇都是得过麻疹的,行走无碍。
  小铃铛的麻疹还发不透,他身上滚烫又无汗,整个人都在干灼着,南燕雪就觉得自己是抱了个炭炉在怀里,束手无策。
  郁青临在床沿边坐下,拿住小铃铛腕侧的列缺一穴细细揉了一会,南燕雪隐约觉得小铃铛颈后有些汗意,听郁青临问是否出汗她又不太确定。
  “没事,还有法子。”
  郁青临抚平小铃铛的手掌,先是沿着无名指和食指推按,又沿着小铃铛前臂的腕横纹正中一路推到肘横纹正中去。
  这几个动作看似简单,但郁青临足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完。
  “真出汗了。”南燕雪说。
  郁青临点点头,又去揉手背无名指与小指的骨缝间,小孩的手软乎乎的,在他一双大手里翻来翻去,总能被牢牢攥住,细细按揉。
  床上的软褥用炭火烘得蓬松柔软,南燕雪掩在床帐里替出了汗的小铃铛换了一身干衣,许是舒服了些,小铃铛这一回没有再哭闹,抿着嘴睡着了。
  “将军要在这守着吗?”郁青临本来应该说诸如‘将军您有事就先走,这里有我’,显得他得用,无可替代。
  但他觉得南燕雪不想走。
  南燕雪点了点头,郁青临就道:“那我去给小铃铛看看药,顺便做些吃的。”
  “他这样能吃什么?”南燕雪撩开床帐,倾身朝门口看去,就见郁青临也扶着门歪头看向她,说:“蝉蜕粥。”
  他用手指戳了戳床铺,又竖起在唇上比了比,认真道:“可别告诉他是虫子皮啊。”
  南燕雪嘴角翘了翘,伏在床上继续看着小铃铛的睡容。
  粥和药都得慢慢煎煮,但灶上的仆妇先送来了一碗小馄饨,却说是给南燕雪的。
  院里有些孩子太过瘦小,但吃得多了反而不克化,所以郁青临就让备上点锅焦饼、茯苓饼、启脾糕之类的补膳,日常还有诸如这白蔻馄饨、麦芽山楂饮、北芪炖鲈鱼、独脚金煲瘦肉汤之类的药膳,都只有在孩子们院里才能吃到的。
  “将军不吃吗?小芦姑娘来时提及您还没醒,一定也没吃早膳吧?”郁青临端着粥和药回来了,道:“我给小铃铛喂药,将军先吃吧。”
  “一顿不吃也不会怎么样。”南燕雪道。
  “但是馄饨皮薄,会泡烂的。”郁青临把这说的像是天大的事,南燕雪觉得好笑,起身在桌边坐下,郁青临则端着汤药去喂给小铃铛。
  这碗馄饨看起来很清淡,只泛着一点油星子,几片翠绿的小菜漾在里头,馄饨皮子薄薄的,紧裹着一点嫩肉。
  但这馄饨闻起来又很香,鸡汤浓香,白蔻的香气又透着一股清凉。
  南燕雪虽然没什么胃口,可这碗馄饨滑溜溜的,一不留神就吃完了。
  汤药却是很苦的,小铃铛哼哼唧唧,抿着唇,咬着牙不肯喝,但郁青临喂得很坚定,一勺一勺撬开来,还是都喝光了。
  空掉的药碗摆在桌上,南燕雪就见一把小银勺搁在里头,边缘薄却润,汤勺底阔且深,看起来很是朴拙,且勺子柄上还烙了一个小小的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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