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是请四六叔给我做的。”郁青临道。
  “呵,伍四六的小指头都要比这勺子粗,做得倒也精细。”南燕雪道。
  郁青临想起伍四六直挠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轻道:“四六叔拿惯了大家伙,五把小银勺他打了快一个月。不过做得真好,小娃娃们一人一把,大点就不用了,自己会喝。”
  “你倒是冲谁都张得开嘴,”南燕雪道:“称得上老少咸宜了。”
  南燕雪夸人总是凉飕飕的,叫人在夏日里也觉神清气爽。
  郁青临陪着小铃铛在画苑里住了下来,也留了下人伺候饮食汤药,浣洗衣物。
  次日南燕雪再去画苑看小铃铛时,就见廊下的小炉上坐着一壶药汤,闻起来有点像湖水,仆妇说这是用来给小铃铛熏蒸擦洗的,这已经是第四壶了。
  她轻手轻脚推开门,侧身滑进去,再撩开一重石青的布帘,正瞧见郁青临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睡得很沉。
  南燕雪站了很一会他都没醒,只听小铃铛发出了一声梦呓,郁青临动了动,南燕雪撩开床帐,就见小铃铛一边踹被一边叫唤,“爹爹。”
  “诶。”这声唤本来无人能应的,但郁青临猛地站了起来,闭着眼睛就应了。
  南燕雪就看着他往自己身上撞,着急忙慌想往帐子里探。
  郁青临比南燕雪高了三四寸的样子,两个人的身量都不小,一下都挤在床前窄窄的脚踏上,纵然是平地也似站在细柄荷叶上那般摇摇欲坠。
  郁青临呆了呆,南燕雪蹙着眉没说话,只是侧身撩开床帐让他去看小铃铛的状况。
  第34章 “那架势搞得像是咱们府上的主母。”
  小铃铛耳后和腮上已经发出红疹来了,只是鼻里凝着血痂,想是夜里睡着时挖破了,所以有些呼吸不畅。
  郁青临用帕子蘸了烧沸后又放凉的熟水,一点点将他鼻里的血痂化开。
  小铃铛醒了醒,只看见了眼前的郁青临,又清清楚楚叫了一声,“爹爹。”
  在南燕雪以为郁青临会因忌惮自己而不应时,他却摸了摸小铃铛的额发,道:“在呢。”
  常风死在蝎子沟的时候,小铃铛还没足月。
  南燕雪瞒着阿苏,没告诉她,但她与常风心意相通,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反而是在南燕雪跟前在装出不知情的样子。
  南燕雪是第一个抱小铃铛的人,只记得他身上全是阿苏的血。
  小铃铛一岁多学说话的时候,别人喊爹娘,他也跟着喊,大家都被他喊了个遍,只是谁都没有去应他,是因为不想占了常风和阿苏的位置。
  小铃铛先前一向称呼郁青临为夫子的,但沈元嘉当了夫子之后,郁青临要他改口。
  “往后要叫那位沈夫子为夫子了。”
  郁青临说这话的时候,小铃铛正趴在他肩头往学堂里张望,他觉得同哥哥姐姐们一起念书是很好玩,但别的时候也可以一起玩。
  郁青临眼下可以只陪他一个人了,更好。
  “那要叫你什么?”
  “叫我郎中啊。”
  小铃铛想了想,埋在他肩窝里摇着脑袋像刨沙的小狗。
  “那你想叫什么?”郁青临说,“可以叫阿度。”
  “鱼肚子呀?”小铃铛学着辛符的叫法,嘻嘻笑着,却又扒着他的脖子小小声说:“可以叫你爹爹吗?”
  郁青临吃了一惊,像是有一拳头打在了他鼻子上,酸得厉害。
  其实这府里人人对小铃铛都很好,但他们对其他的孩子也会很好,并不唯一。
  而郁青临身为医者,因为小铃铛有喘症,所以会多一些怜爱和照顾,一撒娇郁青临就会抱他,手头有事也会先搁下。
  可他做的这点鸡毛蒜皮哪比得上生身父母所能付出的?
  但他对小铃铛说不出回绝的话,只同他约定,可以独处时偷偷叫他爹爹。
  昨夜小铃铛叫了好几声‘爹爹’,郁青临每应一声,心头都似油煎。
  眼下他醒了,郁青临又忙着喂粥喂药,熏洗热敷好一通忙碌,连南燕雪什么时候避出去了都未觉察。
  小铃铛重新睡下时,她才轻轻进来,听了听他匀停的呼吸就出去了。
  “将军。”郁青临觉得自己该解释一二,但南燕雪却道:“孩子病中无助,叫你就应着吧。”
  她的平静有些出乎郁青临的意料,居然连一句质问埋怨都没有。
  郁青临看着南燕雪的背影,有些无措。
  “小铃铛其实知道自己的爹娘从前是燕北弓兵营和骑兵营的统领,是驰骋沙场的英烈,绝不是我这样一个庸碌之人。”
  “统领、英烈,这只是我们大人嘴里的空话。孩子需要的是日日能亲近的父母。”南燕雪拧着眉转过身,道:“你要是没睡好就趁这时候补个觉去,别在这自怨自艾说什么‘庸碌之人’。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你挑的路都很好。”
  郁青临被南燕雪这番话说得发怔,只听忽然有人出声叫‘将军’,再一看,原来是乔八站在墙上花窗后。
  “何事?”南燕雪问。
  “街面上有个卖箩筐的小摊贩,他家的孩子平日里常和阿符在一处玩的,发了好几天的烧,昨个是听沈家的车夫嚼舌根,知道小铃铛也长了疹子,趁着沈公子来时,那小贩跪下来说是想求药。”
  “他管沈元嘉求药?”南燕雪问。
  “是啊,”乔八与乔五是亲兄弟,但不比兄长稳重,一撇嘴道:“他问都不问就应下来了,那架势搞得像是咱们府上的主母。这几日孩子们不是在喝紫草根防治麻疹嘛,他还说可以像送避暑茶一样在长街上施药,造福于民呢。”
  避暑茶最简单只需得一味干荷叶,而这防麻疹的汤方也只需要紫草根,略贵一点点而已,在沈元嘉看来都是一样的。
  他以为吩咐了,将军府的下人就会去办,就去学堂给孩子们上早课了。
  “呵,男人。”南燕雪嗤笑了一声,侧眸看郁青临,将他面上那点探究与尴尬看了个正着。
  “将军怎么办?那人还在门口等药呢。”乔八道。
  南燕雪收起笑后,面上极冷。
  郁青临想了想,道:“同辛符玩在一起的孩子肯定比小铃铛大,眼下是个什么情况?烧几日了?”
  乔八回忆了一下,道:“说是烧了四五天了,满嘴白泡,脸上出了点疹子。”
  “看病程他比小铃铛要早发一些,”郁青临琢磨着南燕雪的不快,道:“若直接给了汤剂,左不过称赞将军慈悲为怀,可咱们毕竟不是和剂局,可以施以避暑茶,却轮不到他们来讨要汤剂,又不是欠他们的,开了这个头,只怕往后这样的事要络绎不绝了。若再往坏处想,赠医施药显得咱们是理亏,难听些的,反而要说是小铃铛过了疫病给他呢。”
  郁青临所言正是南燕雪所恼,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将军,能不能给他个方子。”
  “若吃得起药,也不会求上门来了。”南燕雪觉得他怎么一会聪明一会傻的。
  “只要摘四钱新鲜的芫荽和五钱观音柳煎汁就行了。”郁青临道,“务必把孩子得病的先后说清楚,方子到底能不能行,也不关咱们的事。”
  郁青临为人处事既坦率温柔,但又圆融冷漠,全然相悖,叫人觉得矛盾。
  南燕雪猜想前者大约是天性,而后者,不知他是怎么习来的。
  “就这么办。”南燕雪道。
  她回了正院里不多时,小旗翻窗进来,大白天也鬼鬼祟祟。
  “将军,前些时候街面上是有些风言风语的,阿符也听见过的,不过他替您澄清了,说您可才不会有什么相公呢!顶多也就是养个宠!”小旗挺得意辛符这话的,对着南燕雪无语的表情还竖了个大拇指说,道:“翠姑教的!这话从孩子嘴里传进大人耳朵里,就成了沈家为了攀附连长子也不惜要送到您床上呢,我们可没编排,但后来又不知是谁挑的话头,说您同沈家是正正经经有婚约,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说今年就要完婚了。”
  将军府门外这条长街,这个来搅弄那个也来搅弄,真是热闹非凡。
  这一日下了午课,沈元嘉依旧来见南燕雪。
  南燕雪正在书房里看宁德公主的信件,从窗户望出去,只见他步伐匆匆,神情含春,倒不见丝毫难色。
  她的书房只有小芦可以进来打扫,沈元嘉只等在偏厅里。
  晚畔起风有了些微凉意,厅门掩了一扇,开了一扇。
  南燕雪从书房里出来就倚在门边的阴影里瞧着沈元嘉,落日余晖落在她发顶,照得她上身有蒙蒙一层金光,面孔却晦暗阴沉。
  “将军。”沈元嘉原本只行常礼,但见南燕雪神情不悦,他心下惶然,几步到了南燕雪跟前跪下,只看见她垂下的指尖。
  她的手修长温暖,掌心有茧,沈元嘉还妄想南燕雪会抚摸自己,可只下一瞬,一把冰凉凉的压尺就挥在了他面上,沈元嘉一震,就如被戒尺责打了一记,像个孩子般又羞又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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