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纪凌安扭过了头,他从不是个耳根子软没主见的富家少爷,而是脾气倔犟认定就不回头的人。
  没得到回答,程沅沫气呼呼拽着额上帕子掷在了地上,背过身去捂着耳朵不愿意搭理纪凌安了。
  纪凌安给了个眼色,春尘明了地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我十六就跟了你,今年我三十四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纪凌安坐在床边垂望着鞋尖,竟是慌乱间没察觉,一脚踩的竟是程沅沫的鞋子。
  嘴角勾了勾,很快又拉直。
  “前半生你忙着打拼没多少时间陪着,现在能陪着我了,又出了疫病。
  你想着去集中院呆着不影响到我,可有没有想过,一进了那里,到死我都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你当真对我就那么狠心?”
  程沅沫压抑着情绪,将脸埋在了被子里,溢出的泪水尽数被被子吸走。
  “我想过了,只留我一人在屋里照顾你。我若也染了疫病,咱们一块死。我若幸运没得,等歌儿成婚后,我就去找你。”
  程沅沫默默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何苦呢?我挣下的家业够你舒舒服服到老,何必陪着我注定要早死的人?”
  “你到现在都没清楚,我有多爱你。”纪凌安一把翻过程沅沫,拽着她衣领滴滴泪砸在她脸上,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对方,“程子美,你有没有心?”
  程沅沫很少掉泪,更别说在纪凌安面前,被发现偷偷哭的羞耻冒上心头,慌乱地错开眼,闷闷道,“我没什么好的,不值得你那么付出。”
  “程子美,你是觉得我瞎了眼,大把条件好的人不选,非选当时是个破乞丐的你吗?”
  纪凌安头一次向程沅沫倾诉内心对她的爱意,惊觉的发现竟是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汹涌。
  “喜欢上你的那一刻,我就做好了跟你一块吃苦的准备了。我当时就想着我有嫁妆,怎么着也能盘个小摊,咱们不要多,混口温饱就成。”
  纪凌安难以置信瞪着她道,“你怎么能如此轻贱我对你的爱。”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疫病(二)
  源源不断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谁的泪。
  程沅沫怔怔地望着泪眼婆娑控诉她的纪凌安,心口阵阵钝痛外,还多了丝困惑得解的释然。
  顾不得此刻的狼狈不堪,程沅沫咬紧牙关压制住悔恨,哽咽万分,“为什么你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纪凌安攥着衣领的手松了,拉拢着肩膀颓唐的坐着,神情无尽悲痛落寞,“你不是也绝口不提有多在意我吗?”
  互相视若珍宝,又互相含蓄不肯言说,唯独能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体会对方的爱意。
  每一次的对视,都是无声的告白。
  程沅沫闭了闭眼,动着手指想牵住夫郎的手,猛然想起自己的病,五指抓着被子用了力气遏制住了念头。
  “我依你的想法,能多陪着你一会,我也高兴。”
  纪凌安当即露出了浅笑,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捡起地上的帕子打湿重新敷在程沅沫的额上,“你再睡一会,我去吩咐些事。”
  一步三回头的撩起珠帘去了外室,纪凌安隔着门喊了声在外头待命的春尘,“哎,你别推门进来,我们就隔着门说,你且听着就成。”
  “告诉府内上下的家仆,家主生了病,谁想走的就去库房拿二十两银子走,没人会说他们什么。
  家主生病的期间任何人不去进屋侍奉,每日的饭菜放在门口就成。一经日用需要什么我会同你说,你备好了同样放在门口,我自个取。
  如果…如果驻府的医师没走,就请她来看病,走了的话,去外头请还在的医师前来,就说价钱不是问题。”
  听到开头春尘就清楚了发生什么事了,掩面擦泪连连点头,听到正君问了她一声听明白了没,才想起来隔着门板看不见她动作。
  忍着悲痛道,“奴婢明白!”
  纪凌安隔着门模模糊糊看见春尘跑出去的背影,扶着门框卸下了提在心头的一口气,回头隔着串串珠帘向里屋看去,床上的人已经睡了过去。
  纪凌安取了面纱蒙住口鼻,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目光细细描绘着爱人的眉眼。
  得了疫病能活多久纪凌安不清楚,反复在程沅沫命不久矣的恐慌和能陪着她走最后一程的庆幸中来回摆动。
  说好了老了之后去别庄不问世事的安度晚年,竟白头偕老也成了一种奢望。
  一旦想到未来的漫长岁月中身边少了个人,心口便袭来无法忍受的闷痛,仿佛世界要将他抛弃一般。
  *
  梦中混乱混沌,程沅沫醒后脑子一片空白,缓了许久才感知到四肢从骨头缝里的疼。
  她一动,趴在床边打瞌睡的纪凌安就醒了过来。
  程沅沫嗓子更哑了,喉咙里像是被灌了烧滚烫的炭,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纪凌安倒了温水给她润喉解渴,回道,“四个时辰了。”
  又拽过枕头垫在身后,好让程沅沫靠的舒服些。
  程沅沫无力地歪着脑袋,水滋润过的嘴唇恢复了些血色,“难怪瞧着天像是太阳快落山。”
  纪凌安问道,“饿不饿?我让厨房送了些清淡的菜粥来,你吃些?”
  “没胃口。”说完程沅沫察觉不妙地看向纪凌安,果然人不悦的挂了脸,识趣的改口道,“忽然觉得肚子饿了,我用些吧。”
  “就在床上坐着,我去端来。”纪凌安起身去了外间,衣服下摆折皱的印子是他跪趴在床边压出来的。
  像来体面的人穿衣用度虽不至于奢靡无度,却也是精致讲究,每寸领口烫熨的平整,何时有过如此将就的时候。
  程沅沫收回目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察觉不出什么又将手规矩的放回了被子里。
  她道,“难为你要做这些下人的活。”
  砂锅放炉子上热着,纪凌安加了些水搅了搅,“说的好似你往常喝醉了,不是我在跟前照顾你一样,况且照顾好妻主本就是我份内的事。”
  屋外传来了春尘的声音,纪凌安看了眼里屋才走到门边,低声说道,“你家主子好不容易醒了要用饭,你捡着要紧的事说。”
  “哎!”春尘心思一动,挑着话说道,“您要奴婢办的差事都办好了,只走了小半的人,其余大家伙都顾念着主子们的恩情。还有就是…奴婢派人去外头找医师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来医师的。”
  纪凌安眸子微动,忍了忍泪水,“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砂锅里的粥滚了一圈,纪凌安吹了吹热气盛了碗端了过去,提着衣摆坐在床边,道,“生病不比其他,吃的得清淡些。”
  程沅沫不要他喂,接过后尝了口,没滋没味舌头不灵了,没表现出来反倒是问纪凌安,“你用过了吗?”
  纪凌安不忍看向程沅沫被烧出红血丝的眼睛,逃避地拿起帕子去盆架前淘洗,“你睡的时候我吃过了。”
  程沅沫尝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喘了口气道,“你不必太自责,也别将驻府医师的事放在心上。疫病当前,为活命离开实在正常。”
  纪凌安背过身去擦了擦泪花,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我知道,只是你一直烧下去不是办法。你待会吃完,我用热水给你擦擦身子,看能不能降下些。”
  程沅沫没拒绝,应了下来。
  最后在纪凌安的眼泪胁迫下,程沅沫硬生生往肚子里塞了半碗的粥,吃的身上微微冒汗了才算完事。
  歇了会,纪凌安端了热水来给她擦拭身子,擦到胳膊时还好,等被子掀开看到腿,腿上一颗颗的小血点吓的纪凌安手一抖,差点拿不稳巾帕。
  “怎么了?”程沅沫起身看着了,垂下了眼睛,“不然还是我自己来吧。”
  纪凌安吸了吸鼻子,倔强地避开了她的手,“我来。”
  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拿帕子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纪凌安便用另一手控着手腕,认真仔细的为她擦拭。
  擦干净身体又换了新寝衣,程沅沫觉得浑身舒适松快了不少,望着忙碌不停的纪凌安背影,不忍道,“晚上别趴在床边歇息了,去外间的软榻好好睡一觉,别为了我熬坏身体。”
  “那你答应我,有什么事得喊我。”纪凌安放下铜盆,擦着手走了过去,“不然被我发现一次,我就躺你身边睡。”
  俏皮又霸道的话也就只有纪凌安能说的出来,程沅沫失笑,点头道,“我答应你。”
  *
  夜里留了两盏蜡烛照明,微弱的烛光随窗缝吹进来的风跳动着,程沅沫躺在床上久久未能闭眼。
  她想了很多事,想自己死后疫病还未得到治疗怎么办?还没教会小大什么东西自己就撒手人寰了,她未来该如何面对?想歌儿的婚礼上少一位高堂会不会被妻家轻视?想怎么让纪凌安好好活下去?
  思绪万千,困倦来袭,程沅沫闭上了眼睛,带着无尽的担忧陷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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