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不对,不只是现在,就算是闺女长大了,也不该太在乎男人,即便是她的额驸,也不过是她的奴才,怎么就配叫她挂在心上了?
  康熙心里发酸,便越发觉得那几个伴读不顺眼,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太心急,总想着先把好的给闺女留着,却没想到那些臭小子们也敢打他闺女的主意。
  人嘛,惯常双标的。
  在康熙眼里丹卿关心伴读是她心地善良,可若是有些人敢借坡上驴,那就是旁人不懂事了。
  而这不懂事的人,自然不配留在他闺女身边。
  “旁人便罢了,那孙天阙就别叫他去了,”
  康熙试探道,“寡母在家,他不该远行。”
  丹卿顿时急了:“那不成,大家都去,怎么能留下他一个人?”
  她折腾这么一遭就是为了能绊住孙天阙,若是不带他,那她还不如不去!
  康熙心里一沉,更认定了孙天阙心怀不轨,冷下脸问道:“可是他撺掇你要出去玩的?”
  丹卿摇头:“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想出去。”
  康熙不信,只觉得孙天阙定然是在暗地里勾引他闺女了,冷声道:“那就叫他过来回话,朕要亲自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下丹卿却是慌了。
  她以为想要出去玩是寻常小事,她来求康熙,大不了就是康
  熙不许,也不会再有其他,可没想到康熙竟然将矛头直指孙天阙,还要叫他到御前来回话。
  可这话是那么好回的吗?
  难道孙天阙还能在康熙面前承认母不慈他不愿回家?
  本朝以孝治天下,他要是真敢这么说,那怕是康熙会即刻命人给他一顿好打!
  丹卿原是想帮小伙伴,可没想到却是自己给他挖了一个大坑,但如今康熙已经让去叫人,她却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丹卿不由得暗怪自己因为得了康熙太多偏爱,有些恃宠而骄,做事开始不走脑子,若是放在刚到慈宁宫的时候,她绝不敢这般胡闹的。
  康熙留心观察着闺女的神色,见她低垂下了眼眸,一副委屈又懊恼的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真就那么在意他?”
  康熙试探着问道。
  丹卿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康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向乐意跟容若亲近么,怎么跟他儿子倒不合脾气?”
  康熙又问道,“还有那舜安颜,虽然年岁小些,可朕瞧过,生的玉雪可爱,又是自家亲戚,将来定然听话,难道他俩都不如孙天阙好?”
  虽说这三个人都是康熙挑的,但在他心里也分个三六九等。
  舜安颜出身他的母族佟佳氏,算起来也是丹卿的表弟,虽然年纪小了些,但好在早早就接进宫来教养,将来也定不会是个纨绔子弟。
  如今他又想叫佟佳皇贵妃封后,那佟佳氏必将再添荣光,舜安颜尚主,身份亦是足够了。
  富尔敦虽然家世不及舜安颜,但胜在家里人有能耐。
  明珠如今是内阁之首,朝廷宰辅,康熙对他的能力甚是满意,打算继续重用,再加上他家还有个纳兰性德,今年也该外放上任,将来亦是国之栋梁。
  虽说明珠的出身有待商榷,他夫人的身份也不同寻常,但二人伉俪情深却是佳话,而纳兰性德也是少有的痴情人,这一脉相承下来,富尔敦也差不了。
  康熙是打定了主意要一直宠着丹卿的,也做好了会将小闺女宠坏了的打算,所以若是将丹卿给了纳兰氏这样家教的人家,他也能安心些。
  至于孙天阙,其实一开始并不在康熙的考虑范围内。
  且不说满汉不通婚的旧规犹在,便是孙天阙的亲爹孙延龄做过的“好事儿”,也叫康熙对他儿子心生提防。
  但孙天阙背后的汉军势力犹在,康熙亦有安定军心的打算,便借机将孙天阙也放在了上书房里,不过他原本想的是等丹卿再大些,叫孙天阙做她的侍卫,归于她的门下。
  这样一来,自有汉人会站在丹卿的身后,将来他谈及不让丹卿抚蒙之时,也会有更多的人支持。
  说白了,孙天阙就是康熙给丹卿立在身边的一块招牌,叫汉人知道丹卿是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的。
  这样即便丹卿不涉朝政,他们也会希望有人能在危难的时候帮他们说话求情,自然会愿意扶持丹卿。
  亲贵、权臣、人心,康熙殚精竭虑为闺女铺好了前路,可真看到闺女偏向哪个,他却又觉得浑身难受。
  丹卿琢磨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康熙到底在说什么。
  “汗阿玛!我才六岁,啊不对,我还没过生辰呢,我才五岁,五岁!”
  丹卿哀嚎道,“他们都是我的玩伴而已,哪一个我都一样关心,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康熙不信:“真的都一样?”
  丹卿用力点头:“真!的!而且不是您之前说将来要让孙天阙给我做侍卫么,我关心一下他的身心健康,也没什么不对吧?!”
  身心健康?
  康熙眯了眯眼睛。
  此时正好孙天阙被人带了进来,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丹卿心里忐忑,拽着康熙的袖子撒娇,怕康熙真的为难他,康熙打量了孙天阙几眼,却说道:“朕打算叫四公主陪着太皇太后去昌平行宫住段时日,公主好学,欲让上书房里的伴读和师傅同往,继续读书,朕叫你来就是问问你,家里可方便出行?”
  孙天阙拱手道:“回皇上,家慈身体康健,昌平亦不算远行,自是没有不便之处。”
  他这话答得也算巧妙,康熙点了点头,又问:“你往日里可曾练过拳脚功夫?”
  孙天阙回道:“少时便开始打基础,从不敢荒废,只是骑射才刚入门。”
  康熙“嗯”了一声:“你是武将之后,如今虽是公主伴读,却也不能舍了家传的武艺,你若愿意学,朕给你寻个武师傅,只是你得甘心吃苦才行。”
  孙天阙立即跪下磕头:“多谢皇上恩典,我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负皇上厚恩!”
  康熙也不再提其他,只是叫他退下,顺口又说了一句:“梁九功,教教他规矩。”
  丹卿不知所以,紧张的看向康熙,康熙抬头在她脑门上拍了一记:“既然是要给你做侍卫的,总不能还叫他每天我啊我啊的吧?放心,朕可没闲工夫为难一个小孩子!”
  丹卿不语,但丹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谁刚刚故意吓唬人,还皇上呢,翻过头就不认账!
  乾清宫门口,孙天阙忐忑的等梁九功训诫。
  梁九功笑眯眯的说道:“小公子莫紧张,只是您刚刚在皇上面前自称‘我’,实在是不太像样子,故而皇上叫奴才嘱咐您一句,今后该自称‘奴才’。”
  其实真的不是孙天阙不懂规矩,而是他的身份着实尴尬。
  满汉制度不同,称谓自也不同,汉人一般都自称“臣”,而旗人才会称“奴才”。
  孙天阙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可他无官无职,自是不能称“臣”,该自称“草民”,然而在这紫禁城里,无人会这般自称,他不敢标新立异,只能尽量避开,实在避不开,便说一个“我”字。
  原本他一个伴读难见到康熙和宫里其他主子,一同上课的胤禛和丹卿都随和,由着他怎么说,便也就没去在意此事,可如今康熙特意叫梁九功叫他自称“奴才”,却叫他不得不多想。
  以他的身份,便是将来袭爵,依旧没资格称“奴才”,康熙这么说,那就是对他另有安排。
  “奴才”二字看似轻飘飘的,很多人都挂在嘴边上,好像并不算什么,但一旦认下,便是应下了愿意**新觉罗家的奴才。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汉人早已归心,但“臣”和“奴才”却是有本质区别的,这道理孙天阙十分明白,故而听了梁九功的话之后,犹豫了一下。
  并非他桀骜,而是这一俯首,便是一辈子再不能抬头。
  孙天阙握紧了双手,心里在挣扎。
  他也曾年少有梦,想过读书科举,入翰林为文人领袖,也想过投笔从戎,于军中成就先祖威名。
  孔四贞从小就鞭挞教训,让他发誓绝不妄存攀附之心,而他也曾立志叫母亲看到他的气节,可偏偏那日他昏迷后被康熙接进了宫,又成了公主伴读,这攀附之名,却是如何都洗不清了。
  虽然非他本愿,但事已至此,他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进一步,拜于皇室门庭,从此追随“主子”,得以荫庇,将来十有八九会像其他八旗子弟一般成为侍卫,再外放做官,最终走入朝堂之上;
  退一步,坚守汉人气节,却得罪了康熙,之后会被找个理由赶出宫去,从此文武皆无望,只能流落市井,做个贩夫走卒,聊以为生。
  其实现实摆在那里,并不难选,但凡不是个傻
  子,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不识抬举,可若是答应,他又该如何过母亲那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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