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就跟我和哥哥叫你一样。”臧玉回头,努力挤了一丝笑出来,“父王当年称呼姑姑,叫的也是月儿妹妹。”
  “……”
  许久之后,郗月明才道:“好。”
  哪怕她们母女缘浅,至少这个名字阴差阳错地成了羁绊。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杜姮妃,自己这个做女儿的,是该为这轮明月洗去污秽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
  “既是秭图的臧月公主,那就应该回到秭图去。”
  臧玉与她遥遥一对视,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开妃陵,把她找出来。
  郗月明这几日精神好了很多,眼见外头的事渐渐平息,她却不怎么平静,总是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些事,直到今日臧玉过来。
  她有过宁死也不愿待在这座囚笼的心思,将心比心,不觉得母亲在云郗的妃陵会安息。可秭图现在是臧行臧玉的天下,这事总也要让他们来看看的。
  臧玉明白了她的意思:“父王找了姑姑十多年,怕是现在还没合眼呢,我巴不得早点带姑姑回去给他开心开心。妹妹,你在担心什么?”
  “我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随时可以带姑姑回去。当然,除了姑姑,还有你。”
  她走近了几步:“秭图永远是你们的家。”
  訾沭知道臧玉大概是在安慰月儿,但听到这话时,他还是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不会有那一天的。
  岳母被强迫,满心执念,回到秭图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月儿与自己两情相悦,绝不会走到要闹着回娘家的地步。
  一想到这儿,他又想着或许是该自己表现的时候了。訾沭低声道:“待会儿我就去找人,今天就开。”
  妃陵就在皇宫斜后方约百里处,今日动工,约莫赶在钟声越登基前就能完事。此事关系到月儿的母亲,他也想尽快解了她的心结,好令她不再忧愁,安心养病。
  訾沭面上一片恭敬,在心里无声地喊了一句岳母。只希望她在天有灵,能护月儿早些康复。
  郗月明抬手,臧玉立刻过来牵她。姐妹二人执手相望,眸中的情绪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来到了另一座破败的宫殿。
  要说重华宫虽则颓败,却依然不掩当年的气派。那么这方小院就真的是初时破落,经年之后愈发破落,也难为宫中还有这样的地方,说宫殿似乎都有些抬举。
  訾沭抬头看了一眼,比起之前的栖梧宫,他倒是很熟悉这里。与月儿初见时的那次,他正是将人送回了这个小破院子。
  云郗的建筑本就比訾陬低矮,这个偏僻宫殿尤甚。訾沭头一次来这里时,正因为看到如此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住在如此破落的地方,才心生怜悯,特意让侍从留意她。
  不成想经年之后二人结缘,当初留下的念想,竟然成了给自己牵的红线。
  回忆再美妙,但一想到真切地生活其中的月儿,訾沭就又觉得心疼。他低头开口,声音艰涩:“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
  “是啊。”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只不过此刻来这里,却不是要博取怜悯的。郗月明扯唇笑了笑:“我的另一位母亲,她就死在这儿。”
  那时她还年幼,对于死亡感触不深,只知道那是一个冬天,杜贵人好像很久都没有起床了。叶知云碍于身份不敢进屋查看,只能不断地催促她进去。而郗月明反复进出几次,带出来的唯有一句话:她在睡觉。
  叶知云变了脸色,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郗月明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只知道他再也没有回来,但是却有很多衣着华贵的人过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从她们的交谈中,郗月明终于意识到,在床榻上安安静静的杜贵人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杜贵人容貌姣好但性子沉闷,一心只想着抚养小公主长大,因此没在陛下面前多得脸,也没有交好的妃嫔,实在蠢得可怜。
  略微知道些内情的,知她是杜姮妃的侍女上位,陛下根本就不喜欢她,便愈发嘲笑她可悲。
  总而言之,她的死就像一片叶子落到地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太医说是突发心悸,但是,无人在意一个不得帝王重视的妃子究竟是死于心悸还是别的什么。她就这样被匆匆抬了出去,再也不知去向。
  郗月明从訾沭怀中下来,与臧玉牵着手,重新走近了自己的童年生活中。
  “姐姐。”她忽然道,“你知道杜贵人的名字吗?”
  杜是郗煦为母亲随意捏造的姓氏,主子尚且如此,侍女就更没机会以真实的姓名示人了。郗月明很想知道,这个全心全意护着她的母亲究竟是谁。
  臧玉却沉默了:“抱歉,我不知道。”
  时间过去太久了,秭图宫廷也被臧清清洗过,要找一个侍女存在过的痕迹简直难如登天。郗月明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只是没问出来时,总有些不死心罢了。
  “不过等叶叔恢复了,你倒是能从他口中知道。”
  即便早有准备,再次听到她们的过往时,臧玉仍然觉得辛酸。这是与自己在外漂泊截然不同的一种酸楚。
  “或者说,我们也可以为她取个新名字,左右不能再姓杜了。”
  臧玉扯出了一个笑,忽而问道:“姓臧怎么样?”
  郗月明愣住了。
  “就叫臧明吧,臧月臧明,是这两位母亲护佑了你,你是她们的女儿。”
  “改日我带姑姑回秭图,会把她也带上的。我知道,她不是云郗皇宫的贵人,而是你的贵人。”
  郗月明只觉得多年的心结,至此才消解干净。
  臧玉在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了,很快就敛了母亲的尸骨准备返程,只不过时间太久了,养母的骸骨已经无从寻找,只得带了几件衣服准备回去立衣冠冢。
  郗月明亲自照看着这一切,直到看着这件事了,她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临别之际,臧玉握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我先回去,你等这边事了,钟声越登基了就赶快过来。”
  自从郗如璧入住公主府,也是在为钟声越造势。礼官已经在为他挑选良辰吉日了,大概再过不久,钟声越就会成为云郗的新君。
  郗月明郑重地点头:“我一定会去的。”
  第78章 称帝(三)【正文完】“我……
  钟鼓齐鸣,声震云霄。
  在事情平息的两个月后,钟声越的登基之日终于到了。
  金銮殿前,禁军队列规整,文臣武将皆躬身静待。礼官谨遵吉时敲响了预示着新帝登基的龙钟,钟声落下,御道尽头出现了两张年轻的面容。
  百官遵从指引,齐齐跪下恭敬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郗言御随着文武百官一同屈膝跪下,恍惚间,他想起自己即位时的仓促,又想起曾经高台上的那个人是自己,眼下的情形就显得尤为荒唐。仿佛那些往事都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只有自己沉溺其中,迟迟不愿醒来。
  钟声越即便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手段依然高明。他特意将郗如璧母女迎回大加封赏,也网开一面地留了自己一条命。像自己这样坐过皇位的人,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儿已经是新君开恩了,可眼下权势不再、母妃逝世、兄妹离心,往后余生,自己也只能在新君的防备中度日了。
  他终于还是做了一个被排除在朝局之外闲散王爷,若早知结局,又何必这一路的艰辛?
  郗言御觉得可笑又可悲,原来在绝对的威慑之下,没有圣旨也可以走到这个位置。就像敢造他的反的郗言衡,再比如眼下的钟声越——他甚至是三个月前才认祖归宗的。
  他们衬托着自己十几年的汲汲营营,看起来像是一个笑话。
  礼官高呼起身,郗言御便麻木地站起来,这才看清了钟声越身边的另一个人,正是訾沭。
  訾沭身着玄色长袍,领口处绣着苍狼逐日的图腾,额上的红宝石是这身装扮中唯一的亮色。此刻他静立在高台上,目光深沉而冷冽,是与钟声越截然不同的君王风姿。
  自家新皇登基却有异族君王驾临,这个在郗言御即位时的心腹大患,此刻也成了可以称颂的地方。众人清楚新帝能如此顺利地即位多亏了这位汗王,而这位汗王有元安公主和亲、与新君私交甚笃,已然是云郗的友人,这是前头两位君王都做不到的功绩。
  登基大典的排场很足,细节却砍了很多。钟声越只承了印玺受了参拜,便抬手制止了礼官,转而道:“今日众卿都在,朕有另外一事要说。”
  “二十多年前,我父郗煦曾与一訾陬女子结缘,借她之手获取訾陬的军情。此后却出尔反尔,抛弃了这个女子,并借此重创訾陬。”
  话音刚落,底下就有官员踉跄着跑出两步,诚惶诚恐地提醒:“陛下,这可是登基大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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