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此刻,他提及的郗如璧正随着人群缓缓朝城外走。她穿着简朴,还扯长了头巾遮住脸,身侧跟她同样打扮的正是李昭仪。
那日明月将李昭仪送到了公主府,郗如璧喜极而泣,和母亲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宫中人心险恶,即便没有战事,她们母女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即便眼下战事平息,她们仍然惧怕平静背后的暗潮汹涌,也不再想着回去了。
此刻,母女二人早已没了妃子与公主的架势,衣着打扮极为朴素。只等着新帝即位,大赦天下,她们便出城去,再也不牵扯皇城中的弯弯绕绕。
身后传来规律的马蹄声,郗如璧听着这道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扯起衣袖试图遮掩自己。
她自知这等时候,找上门来的很难是什么好事。自己人微言轻,落到哪位帝王手中都不会有好结果,何况如今得势的所谓大皇子,她根本就没见过,更别提有什么交情了。
母女二人把头垂得低低的,可即便如此,马蹄声还是停在了自己面前。
一行人马挡住了她们的去路,为首的将领翻身下马,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众人,很快就锁定了郗如璧:“末将奉大皇子之命,恭迎元宁公主回宫。”
元宁公主?
郗如璧愣了愣,这是……自己的封号?
“公主且宽心。”将领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长相,说话倒还算客气,“之前大皇子不在,公主受了很多委屈,如今是该一一矫正了。”
“大皇子已经平定动乱,念及您是先帝长女,特拟了元宁二字做封号,又在皇城最繁华的地段重新批了公主府,您与太昭仪住在公主府即可,不必长留宫中。属下此来,正是要护送二位去公主府。”
郗如璧尚在不可置信,被李昭仪轻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最近钟声越这个名字如雷贯耳,郗如璧不是没有听说过。她知道这是自己未曾谋面的皇兄,一个异族女子所生、且早早就被抛弃的人,眼下看来,很快就要成为云郗的新帝了。
最开始帮郗月明时,她只是想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恨,想救出母亲。如今母亲平安无事,她也心满意足了,从未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境况。
特赐封号,重新批公主府,不必入宫……这个钟声越,竟真是要礼遇她们母女?
“多谢大皇子。”李昭仪率先应下,又推了推她。
郗如璧缓缓抬手:“多谢……皇兄。”
她还是不敢相信,可即便是做戏,做到这份上也够了。更何况,他都派了人来这里了,根本就没有给自己拒绝的机会啊。
母女二人心事重重,丝毫未曾发觉,这边发生的事都被一个骑马的飒爽女子看在眼里。
这恩威并施的,倒是御下的好手,跟訾沭有得一拼。
臧玉虽然知道钟声越登基是好事,可还是看不惯他。
早在他们兄妹在外逃亡时,就邂逅过这么个不务正业的大夫,天天跟个花蝴蝶似的找花瓣。不过匆匆一面,也不是多深的交情,更不至于拿出来跟郗月明说了。
可气的是,他竟然是月儿的血亲哥哥,还是訾沭的表哥?都这么亲近的关系了,他竟然还能做出把月儿引到那等危险场合的事?
说什么为了一个所有人都在的场合,不就是要借机证明自己的身份?一个大男人不想法子自己解决,竟然算计到了月儿身上,要用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帮他完成?
纵然他现在忙前忙后的十分辛苦,但是月儿明明可以不受这份苦楚的,根本不用他装好心!
臧玉一点都不吃这一招,这几日往来谈判,打照面也只是冷哼。眼下远远看到他对郗如璧的礼遇,臧玉脸黑得不行,对钟声越意见更大了。
郗月明靠坐在床上,在臧玉进门的一瞬间就发现不对了,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她知道外面正在安抚百姓,姐姐出门本是要照看这事的,难道有什么变故?
“没什么事。”臧玉摇头,“只要不打仗,百姓自己就能活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什么教化和安抚。”
“不过那个钟声越,虽然还没有真登基,这威风已经出来了哈。”
臧玉丝毫不惯着,来郗月明这儿除了念叨她要好好休息早点康复,就是骂骂咧咧。骂郗言衡疯子,钟声越怂货,訾沭也是个没心眼子的大老粗,在自己的营地居然连媳妇都没保护好。
郗月明听多了,还特意指了指茶杯,言下之意说久了喝点茶休息休息,亦是委婉表达喝着茶就别再说了。哪知臧玉却不买账,喝茶也不妨碍骂骂咧咧,且喝完后骂得更有劲儿了。
訾沭正在院中煎药,远远地就听见臧玉在骂人,他摸了摸鼻子,没敢接话。
“哟,我们汗王这是在煎药呢?”
见他不理,臧玉还追着阴阳怪气:“现在知道殷勤了,月儿被逼喝下毒酒的时候,你又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数蚂蚁呢?”
郗月明轻咳两声,扯了扯臧玉的衣袖:“我知道你是在心疼我。”
她柔声道:“但是有叶叔在,即便钟声越不掳我,我也是要来的,所以不怪他们。”
只有叶知云从那段艰难岁月中挺到了现在,郗月明和两位母亲都受他恩惠,这份恩情,她是万万不能割舍的。
“叶叔已经到你麾下了吧?”
“嗯,郗言御还算有点良心,把叶叔送回来了。”提起叶知云,臧玉这才缓下脸色,换成了另一种惆怅,“但他身体太差了,我就先安排人送他回秭图了。”
“秭图那边有哥哥在,已经安定下来了。”
臧玉看向郗月明:“等你身体好些了,也先回秭图,看看叶叔和父王吧。”
“嗯。”
郗月明本就是这样打算的,见臧玉提起,神色微动,忽然挣扎着要站起来。
“哎哎哎你干什么?”臧玉急了,“你还没恢复呢,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呀。”
郗月明却只是坚定地摇头:“我可以起身了。”
云郗皇宫埋葬了他们好多人,如今自己踩着坍塌的宫殿渐渐站了起来,可这断壁残垣之下,仍有人被深深地埋葬。
“我没事。”她站起来,紧紧握着臧玉的手,“你跟我来。”
“我想带你看看,我们曾经在这里的生活。”
第77章 称帝(二)守得云开,见月明。……
訾沭虽然在院中煎药,却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就算是骂自己的话也一字不落地听着。可听着听着,就听见郗月明翻身下床,竟是要出门。
他立刻起身拦她:“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等养好身体了再说吗?”
郗月明坚定地摇头:“我不想再等了。”
臧玉见他吃瘪,也跟着来唱反调:“哟,数完蚂蚁了?知道来关心月儿去哪儿了?”
二人一唱一和的,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訾沭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直接将郗月明打横抱了起来。
“要去也可以。”
訾沭叹了口气,怜惜她体弱是真,不忍心看她伤心失望也是真。他只得妥协:“穿好衣服鞋子,我抱着你去。”
片刻后,裹得像粽子似的郗月明被訾沭抱着踏出了重华宫。
臧玉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继续调侃着不会把你累着吧云云。
她心疼妹妹,也实在恼火訾沭的大意。虽然嘴上阴阳怪气个不停,可看到訾沭对月儿的事亲力亲为,臧玉也不怀疑他的真心。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恐怕旁人很难相信,威名在外的訾陬汗王,面对月儿时居然有这样言听计从的一面。
三人就这样穿梭在宫道上,顺着郗月明的指引,来到了一处恢宏气派的宫殿,栖梧宫。
臧玉抬头望向牌匾,看到这三个字时,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讽刺之感。
郗月明开口介绍:“这是母亲一开始的居所。”
栖梧宫是整个东苑最华丽的居所,也是离君王最近的地方,杜姮妃被掳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封赏不断,恩宠不断,且很快就有了身孕,令后宫众人艳羡不已。
当然,这只是宫内的传言,郗月明也只是听说。现在看来,杜姮妃怕是恶心透了这个地方。
臧玉缓缓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此刻的栖梧宫人去楼空,少了人气就更显得空旷凄凉,唯余宫墙高高地矗立着,彰显恢弘气势的同时,也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将杜姮妃死死地困在里面。
郗煦说爱她,却将她从宫外的广袤天地中掳到这里,剥夺她的自由,折断她的翅膀。杜姮妃在死之前从未离开过栖梧宫半步,在她死后,人人艳羡的“独一份的恩宠”栖梧宫,也陆续住进来了其他的妃子,同样是倍得宠爱,是离君王最近的殊荣。
唯有她,远离故国,远离亲人,被冠以郗煦随手拈来的杜姓送入妃陵,就这样草草结束了自己的一声。
“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郗月明看向臧玉,轻声开口:“我的母亲,她到底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