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若没有这段往事,那我是从哪儿来的?”钟声越半点都不在乎老爹的脸面和身后名,还有心思反问,“我都当皇帝了,有啥好不承认的?”
  官员哑口无言,底下的人也不敢再贸然说些什么了。
  訾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冷哼。钟声越对郗煦本就没什么好感,况且他此前一直漂泊在外,再大的罪过都怪不到他头上,反倒能借此博一个坦荡清名,他说这番话真是半点都不为难。
  “今日,朕以云郗新君的名义承认这段罪行。”
  钟声越声音中满是威仪:“有过能改,善莫大焉。云郗欠下的债由朕来偿还,子民后世也要引以为戒。”
  “訾陬当年的损失,云郗一力赔付。从今往后,两国边境开放通商,云郗三十年内不取赋税。此外,还要在两国边境立碑篆刻当年真相,以正视听。”
  钟声越还在细说他的规划,訾沭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这些他倒真没跟自己说过。
  訾陬苦心筹谋多年,要的就是一个正名。本以为只能通过打才能得到的结果,却因钟声越身份曝光,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还能得到一个亲近的邻国君主,这本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訾沭合计着不亏,只要在登基这等重要的场合,将两国往事昭告天下即可,却没想到钟声越后续这一连串儿的补偿。瞧瞧,底下的老臣都快被气晕过去了。
  钟声越耸了耸肩,无声道:不要太感动,表弟。以后立场不同了,你只能从我这儿宰这一笔。
  訾沭也微笑:我千里迢迢打到这儿可不是为了送你上去。别墨迹,继续说!
  兄弟俩颇有种笑里藏刀的感觉,明明是坚不可摧的关系,看起来好像又有点不对付;各自暗中较着劲儿,但是似乎也在心中为对方留了位置。
  钟声越清了清嗓子,依言继续说了:“除此之外,鸿禧皇帝有姮妃杜氏,前些日子身世大白,是被强掳而来的秭图的嫡公主。目前遗体已经迁出妃陵,由臧玉公主亲自护送带回秭图。”
  “关于对秭图以及三公主的补偿如下,诸位且听我细说……”
  众臣:“……”
  众臣如坐针毡,脸被打得有些疼。
  说什么登基大典,这简直是新君对亲爹的鞭尸啊!之前辛辛苦苦掩藏起来的丑事都被抖了个干净,鸿禧皇帝若是泉下有知,怕不是得气活过来。
  真是不顾及一点儿父子情份啊!
  不远处的城楼上,郗月明遥遥看着这边,听着他们对前人的评判。
  钟声越提前对她说了要在大典上公布这件事,也曾盛情相邀让她来看,郗月明却拒绝了,只因为,她不想再以云郗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在宫苑之内的记忆,从来都只有孤独和算计。如今前尘已尽,她所有的心愿也都了了,对这座皇宫、这片故土,再也没有眷恋了。
  她可以是秭图臧月公主的女儿,是訾陬的可敦,是訾沭的妻子,只是,再也不要是云郗宫中的三公主。
  郗月明这几日恢复得很快,已经能走动了,故而拒绝钟声越相邀后,又孤身一人到城楼上来见证这个场面。如今兄长登基,訾陬雪耻,母亲的身份也终于得以重见天日,这是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长叹一声,只觉得这口气都顺畅无比。
  日光推移,郗月明抬起手微微遮挡阳光,躲避烈日之际,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典上的人。
  心愿已了,她要离开了。
  ***
  本是恭维新君表忠心的场合,奈何一直是新君在说话。众人一连听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回过味来,新君好像是在数落先帝的不是?
  他们听得汗流浃背,到最后还是訾沭黑着脸叫停,钟声越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罢了,反正以后上朝有的是机会。
  訾沭懒得理他。
  自己这回出来得太久了,而月儿的身体还未痊愈,他们从未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訾沭的心早就飞回来了,见钟声越磨磨蹭蹭的,他这才开口打断,随即急匆匆地赶回来。
  他回来时,重华宫内空无一人。
  “月儿?”
  室内没有人影,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訾沭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杯,也是冷的,似乎人已经走了很久了。
  室内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訾沭陡然生出一股慌乱,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知道月儿最近的怅然若失,万事已了,心中就觉得空荡荡的,茫然不知前路在哪里,是会这样的。那天月儿忽然说要去之前的居所看看时,訾沭便察觉到了,只怪自己没能及时安抚消解,还离开了这么长的时间让她独处,真是……
  他想不下去了,急匆匆地就要出门去找人。哪知刚跨出内殿,迎面就见郗月明出现在大门口。
  她也看到了自己,歪了歪头:“你是在找我吗?”
  “……”
  有些时候,訾沭真的觉得好神奇。
  人的心绪怎么会受旁人这么大的影响?这事若是发生在旁人身上,他大概会嘲笑对方意志不坚;可此时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人又是郗月明,他就觉得完全没问题。
  明明月儿就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干。可訾沭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慌乱的内心立刻平静了下来,他说不出诸如责怪她乱跑这种话,只想冲上去抱她、亲她,欢欣于这份不算久别的重逢。
  訾沭这样想着,也确实这样做了。他上前几步一把将她拽入怀里,力道之大,似乎要将人嵌进骨血。
  他还穿着在大典上的衣服,比起平时要正式许多。衣袍包裹着他高大的身躯,随着俯身拥抱的动作愈发贴近自己,让郗月明幻视自己面前的是一头收起爪牙的野狼。
  野狼委屈巴巴地道:“你身体还没恢复,出门一定记得多穿些衣服、多叫点人陪着,或者告诉我我来陪你……”
  “我不过是去看了眼登基大典。”郗月明抬手揽上訾沭的肩背,终究还是放软了声调,“好吧,回来的路上又在宫中逛了逛,这才晚了,让你担心了。”
  訾沭自然不是怪她,闻言一个劲地摇头:“是我关心则乱,差点忘了,狼人还跟在你身边,这里又是钟声越的皇宫,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对。”
  “我只是……”
  郗月明笑了笑,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只是怕我走了,对吗?”
  “……”
  “我说的喜欢和爱,都是真的。”郗月明任他抱着,也缓缓地抬手去回抱他,“万事已了,我该走出这里,走向你,继续去感受更多的爱。而不是了却执念遁入空门,从今以后再也不现身。”
  訾沭被她这番话逗笑了。
  月儿似乎很有说笑话的天资,只不过从前被重重心事压着,人都不明媚。眼下阴霾散去,在清脆的鸟鸣声中,她的笑意也格外轻快。
  子规声啼,不如归去。
  郗月明微微退开些许,抬眸看他:“我们回班珠去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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