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许久后,訾沭终于开口:“嗯。”
  “来带你回去。”
  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人,此刻连一句玩笑话都说不出口。郗月明耳边唯有压抑的呼吸声,彰显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訾沭难以形容发现郗月明不见那一刻的心情。
  前方明明已经得胜了,自己明明已经回营了,明明离月儿很近很近,怎么能让人从自己眼皮底下将她带走?
  他走进营帐时,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支艳红的杜鹃花散落在地上,散发着不正常的异香。訾沭顿觉不妙,果不其然,原本节节败退的云郗忽然有了腔调,要以訾陬的可敦为筹码与他商谈退兵。
  赵德妃想要保住江山,便拿月儿来要挟自己,而訾沭所求唯她平安而已,只要她无事便什么都好说。
  于是交战暂停,谈判一夜,訾沭不得不答应他们的条件,三日后来接人。
  协议既成,他却等不了那么久,不知月儿安危的每一刻都无比煎熬。他只得趁敌方守卫放松警惕时,孤身一人悄悄潜入了云郗皇宫。
  悬着一颗心找了好久之后,訾沭被一阵琴音吸引,终于在一方破败的院落中,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现在还不能走。”
  郗月明三言两语说明了叶知云的处境,他现在不知被关押在何处,訾沭若是带自己走了,难保赵德妃不会恼羞成怒,对他下杀手,自己绝不能弃他于不顾。
  訾沭沉默地听完,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让我看看你。”
  他扳过郗月明的身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见没什么明显的伤痕才放下心来:“还好没事。”
  訾沭重新把她抱在怀里,语气中都是后怕:“你不知道,我听到你被抓了有多担心。早知道就该立刻把你送回班珠,什么相思之苦,都比不过你好好的。”
  他说着说着,语气忽然不稳,染上一丝明显的狠意:“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动的手,谁参与了,谁保护不周,我都要一个一个地揪出来,全都杀了!”
  郗月明顺从地倚在他怀里,察觉他情绪不稳,还抬手抚了抚他的鬓角和脸颊,无声地安抚着这个在暴走边缘徘徊的狼主。
  她有些犹豫,到底还是没说自己喝下了毒酒这件事。
  左右此刻没有症状,赵德妃是在吓唬自己也说不定。现在又是两军对垒谈判的关键时刻,訾沭太过在意自己,若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徒增事端。
  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去找钟声越给自己瞧瞧吧。
  被她拍着安抚片刻,訾沭也渐渐平息下来,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只要你没事,别的都好说,叶叔的事我知道了,等三天就等三天。”
  “我生怕这辈子没有你来管束,想惧内都惧不了。”
  郗月明心软得一塌糊涂,被他揽着腰亲着手,还不住地往他怀里蹭,想要抱的更紧。
  从差点失去她的后怕中缓过来后,訾沭神志略微回笼,不由开始细究这件事的原委,咬牙切齿道:“钟声越真是活腻歪了!”
  訾沭对于这个表兄,还是念着点手足情谊的。故而即便察觉到他的不对,即便月儿也多次叮嘱,他还是没有立刻就把人拿下。
  疑心最重的时候,他也只是多派些人手留意钟声越。本来计划着过几日再收网,没想到印象中的文弱大夫居然也有这般手段,不但甩开了他留的人,还能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将月儿劫走。等他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时,钟声越早跑得没影了。
  现在提起,訾沭仍然咬牙切齿:“回去就把他剁吧剁吧塞花盆!”
  第68章 重华(二)月明公主的裙下之臣。……
  “他这么做,应该是有理由的。”
  初见时,郗月明就觉得钟声越莫名亲切,昨日虽然只有短短片刻的交流,但她愿意相信,钟声越这么做是事出有因。
  他说需要一个所有人都在的场合。
  郗月明将当时的情形说与訾沭听,劝慰道:“大概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现在还不是说明原因的好时机。不管怎样,知他没有异心就好。”
  “而且,他也有安排人暗中保护我呀。”
  訾沭闻言微微侧头,他刚来时,就察觉到院中树上蹲着两个人。
  明月整个人几乎都与树木融为一体,连呼吸都轻不可闻。陈寄闲不得不承认,明月的潜伏能力远在自己之上。
  棋逢对手本就难得,更难得的是他是三公主的侍从,更更难得的是他叫明月。
  陈寄闲不屑地哼了一声,单凭这几点,他看这个暗卫真是怎么都看不顺眼。
  昨夜任凭自己怎么挑衅,这个暗卫都不带动的,好不容易骗得他离开片刻,待钟大夫得手之后,他就跟疯了似的追着自己打,回回都是致命的招式。陈寄闲这才收了玩世不恭的心态,开始认真对待这个对手。
  他并非想要伤害三公主,钟大夫也不想。故而依照计划,三公主顺利入宫之后,他就该和这个明月一起在暗中守着了。可有了这一番厮打后,二人互相看不顺眼,各自冷哼一声,谁也不理谁。
  还说什么同僚呢,要不是自己身手好,差点就被这人打死了。
  听说他还有狼窝里打滚的经历?这倒是,绿莹莹的眼睛看着就瘆人,此刻一眨不眨地盯着院中交颈厮磨的二人,说什么忠心护主,其实也暗含觊觎吧?
  装什么深沉。
  陈寄闲没道理去挑衅訾沭,倒是能拿他出出气。适逢底下二人看向这边,他悄悄从鞋底扣出一颗小石子,指尖一弹,精准无误地弹在明月的刀鞘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明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个难缠的对手没有半点好感。
  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可敦,眼下汗王虽然来了,但依然不能懈怠。明月无心跟陈寄闲争执,只调整方向,脚下一动,轻巧地跳到了另一根树枝上。
  訾沭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
  明月身手虽好,可毕竟只是一个人,遇上些事分身乏术。钟声越又派了个人来,二人皆实力不俗,对付云郗宫中那些禁卫是足够的了。
  钟声越这样安排,勉强算是他良心未泯。
  訾沭略微消气,又忽然环抱住郗月明,语带委屈:“狼人明明是我安排的。”
  轮得到他钟声越抢什么功劳?
  “是是是,多亏了你。”郗月明笑答,“所以我一点都不怕。”
  訾沭也不在意暗中的两人,直接抵着她的肩头,姿态亲密,语气中是十足的眷恋。
  他对陈寄闲也有印象,当初自己过寿,从云郗来的使者团中正有这么一个人。红莲意欲刺杀月儿时他还出手相助了,訾沭那时候就知道,他与月儿应当是旧相识。
  只不过他是郗言御的臣子,如今不知为何又听钟声越的差遣。
  “他的牵挂是陈皇后。”郗月明轻声开口。
  陈寄闲毕竟出身陈家,眼下宗家举族灭亡,只有陈玉容在各方势力手中来回颠沛。二人说来也是远房表亲,他定然不愿看到陈玉容如此凄惨。故而,无论是郗言御还是钟声越,只要能救人,陈寄闲大概也不拘听谁差遣了。
  訾沭了然:“我知道了。”
  “看在他护着你的份儿上,就如他所愿。三日后救叶叔,顺便把陈皇后也救回来好了。”
  郗月明点头,继而道:“还有李昭仪。”
  “她是郗如璧的母亲,住在西边的宫苑。”
  这次交战,正是郗如璧使计令赵家离心,帮了大忙。訾沭当日陪郗月明一同去的,他清楚这件事,自然也没有异议。
  “这也不是大事。”
  相比较被特意藏起来的叶知云,和身份特殊的陈皇后,救一个在深宫中默默无闻的后妃显然要容易得多。訾沭点点头,当即打了个响指,招呼道:“明月。”
  响指声音刚落,头顶的枝叶应声颤抖,犹如吹过了一阵风。一道黑影无声地落下,明月足尖轻点,轻飘飘地俯跪在地:“汗王,可敦。”
  “你听到了。”訾沭道,“去西边的宫苑找李昭仪,务必将她安全带出去。”
  明月答得极简:“是。”
  他抱了抱拳,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下。
  安排好之后,訾沭低头看向郗月明,再度发问:“再想想,还要救谁?”
  他挑着一边眉,似乎是在等她的夸奖:“不管还有多少担心的事,一并说来,夫君给你解决。”
  郗月明歪了歪头:“我若说,喜欢我住了很久的重华宫呢?”
  “那就在班珠也建一个。”
  訾沭答得利索,但刚说完,又忽然改口:“不对,重建只能神似却不是重华宫。不然我先让人把这里拆了,再一点点运回班珠呢?”
  郗月明忍俊不禁:“你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吗?”
  “我可太喜欢你对我提要求了。”
  訾沭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眸中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
  郗月明几乎要溺毙在他的温柔的眼神里,不自觉地抬手抚上他的眼睛,笑着摇了摇头:“好吧,其实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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